毛泽东和他的女人们
第五十三节《十条》变《二十三条》

第五十三节《十条》变《二十三条》

一九 63+1 年十二月下旬,毛泽东带着一身在南宁邕江的游艇上晒黑了的皮肤,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地回到北京。

第二天,他在丰泽园的书房兼客厅里,召集了政治局常委碰头会。除了林彪仍在苏州养病没有参加外,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邓小平都到了会。照例,彭真以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的身份,列席了会议。

一阵相互间的亲切寒暄之后,毛泽东让张毓凤给每位一包云烟,才说:

各位在北京日夜操劳,我到南方野鹤闲云。大家辛苦了。是谁讲过的?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嘛!只有我,功劳,苦劳,疲劳都没有……

大家都笑了起来。毛主席讲话向来风趣幽默。他接着说:

在南方,一边养病,一边听了些省委书记们的汇报。农村的四清运动很热闹,基层干部上楼下楼,洗手洗澡,人人过关,风声鹤唳,各位知道不知道?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毛、刘、邓三位都是老烟枪,每人举着一支云烟,吐出缕缕烟雾。毛泽东继续说下去:

这些年,农村工作是出了些偏差,我也早在中央全会上,后来又在七千人大会上作了检查。

则改了嘛。可事情好象没完没了似的。农村基层干部还要人人过关?光搞基层干部,犯下不犯上,是否太不公平了?

毛泽东语气并不很重。可他这番突如其来的话,一下子把大家搞晕了头。

刘少奇想缓和一下气氛,便说:

主席到南方两个多月,了解了很多情况。我们在北京做日常工作,难免犯些官僚主义错误。

主席指出来,正好大家议议。

毛泽东眼睛不看刘少奇,而望着列席会议的彭真,说:

彭真同志,我是在广西,才仔细读了你们修改后颁发的四清运动后十条,矛盾仍然指着基层干部,架空阶级斗争。实际上是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你们以中央的名义修改颁发文件,也可以跟我这个挂名的中央主席打声招呼嘛。

周恩来一看毛泽东的神色不对,耽心事态扩大,连忙对彭真正色道:

老彭,你们书记处的工作也太粗心了。今后要注意了啊?

每逢这种时刻,朱德总是一脸憨厚表情,不做任何表示。他太了解毛泽东同志的为人了。陈云也是沉默的时候居多,有时干脆闭着眼睛养神。

彭真满面通红,颇为委屈地分辩道:

《后十条》修改的事,我记得小平同志说他口头请示过毛主席的。我或许是误会了,以为是主席同意了的……

毛泽东脸色缓和了些:

小平是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讲《后十条》有些提法需要做些充实调整。我能不同意?后来就不知下文了。如今不开会,小平和我难得一见。就是开会,他耳朵不好,却总是坐到角落里去。

邓小平倒是不慌不忙,谦逊地笑了笑说:

既然修改后的《后十条》,主席发现了许多问题,给基层干部造成了困难,我提议停止执行,文件收回。

刘少奇朝邓小平瞪眼,但邓小平却像没看见似的不予理会,刘少奇只能干瞪眼。我的天啦,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乱松口?真是不折不扣的机会主义!他看了看周恩来。周恩来却点点头,然后说:

小平处事果决,我同意主席意见,文件收回吧。

朱德、陈云也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刘少奇突显孤立了。但他是能委曲求全的。他明白,毛泽东批评彭真、邓小平,本意却是对着他来的。他说:

《后十条》收回来,逐级的社教运动停不停?如果不能停?是不是重新拟定个文件,使运动得到及时指导?

毛泽东笑了。

少奇同志说得对。我提议过两天就开一次政治局扩大会议,把国务院管农业的同志都请来,把六大区的第一把手也请来,集思广益,起草个新的条条,各位以为如何?

毛泽东没有费甚么力气,就达到了目的:轻轻松松就从刘、邓、彭手中夺回了全国农村工作的领导权。毛氏对于他们诸位,说好对付也好对付,说难对付也难对付。好对付是他们从来不敢跟自己公开冲突,正面较量;难对付是他们几年来总是阳奉阴违,总要另搞一套。

会后,毛泽东留大家共进晚餐,喝广西三蛇酒。他和刘少奇相互间又敬酒又敬烟的,缓解一下刚刚发生的不愉快气氛。只要不涉及权力,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这些事,毛泽东还是个好打交道的人。大家也习惯了凡事都顺着他。

几天后,毛泽东亲自主持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毛的方针仍是白天开会扯皮,晚上看戏跳舞。

对于怎样看待当前农村工作的主要矛盾,会上意见纷纭。大致上形成了两种看法:一是认为当前农村工作的主要问题是党内外矛盾交叉,是“四清”与“四不清”的矛盾;二是认为当前农村工作的主要矛盾,仍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是用无产阶级思想占领农村阵地,还是把这块阵地拱手送给资本主义的大是大非问题。

刘少奇第一次公开了与毛泽东对于农村工作的意见分歧。他持第一种观点,毛泽东自然是持第二种观点。

毛泽东对于刘少奇敢于在党的会议上公开地跟自己唱反调,唱对台戏,心里那种滋味真是难以言表了。他既恼怒、憎恶,也感到几分威胁,不由地产生几许畏惧。刘少奇是觉得他的翅膀硬了?党羽已丰?看来,刘少奇是非拿下来不可了。中国党内要出修正主义,也要出赫鲁晓夫式的人物,就出在刘少奇同志和他的同伴们身上。

毛泽东对于这一点,已经深信无疑。

但他沉得住气,表现出了作为最高领袖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他没有直接批评刘少奇,甚至刻意避免了正面冲突、安全检查。只有暂时维持住团体和睦的局面,为自己赢得一两年的时间,拳头要在准备就绪后,狠狠地出击,才能稳操胜券。

今天要搞掉刘少奇已非易事。党内、政府内,直至军队内已盘根错节。必须在全国上下,动一次大手术,大清理。

于是,连着三天,毛泽东都在会上做了重要讲话。他苦口婆心地告诫、说服全体与会者同意他的观点:当前我国城乡的工作重心,基本上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他重申了一九六二年八月在北戴河会议上(即中共八届十中全会)提出的:长期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毛泽东又一次成功地展示了他作为“伟大领袖”的影响力、慑服力,使得大多数并不同意他的观点的与会者沉默了下来,不再提出异议。包括刘少奇在内。

会议一直开到一九六五年一月十四日。

这最后一天,毛泽东拿出了由最得力的三位理论助手————陈伯达、康生、胡乔木起草的会议纪要:《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一共是二十三条,故又称为《二十三条》,提交会议表决。

与会者以一阵并不热烈的掌声,表示通过了该《纪要》。

在毛泽东主持下的中共会议,历来有三种形式:中央全会、中央工作会议、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或称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会议的表决形式亦是三种:一是对有十足把握的人事选举(如召开中央全体会议),一般采用投票表决形式,以造成一种开明公正的假象;二是对那些不太容易取得共识的,但不会有人站起来反对的文件、决议案,往往采用举手表决的方式。毛泽东有时亲自站起来计票,谁举手,谁没有举手,看得清清楚楚。在这种情况下,往往是“全体中央委员一致通过”;三是对于那些争议激烈、可能有人举手反对的文件、决议案,则采用鼓掌通过的形式。大家一阵掌声,最是省事省力的了。

毛泽东的这三种会议法宝,中共至今袭用不衰、乐此不疲。

《二十三条》是毛泽东的一次重大胜利。也是刘、彭的一次大挫折。大跃进失败后的农村问题,一直是他们用以制约毛氏权力的武器。为彭德怀翻案一事,最能构成对毛泽东领袖地位的威胁。

二十三条的炮制出笼,改变了运动的内容、性质和对象,第一次提出了“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概念。第一条既说,我国城市和农村都存在严重的、尖锐的阶级斗争。在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反对社会主义的阶级敌人,企图利用“和平演变”的方式,恢复资本主义。这种斗争必然反映到党内来。

接下来的第二条说: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顿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进一步巩固和发展城乡社会主义阵地。剥夺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某些部门的权力。

《二十三条》是毛泽东发出的战斗信号,是一年以后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前奏曲。

可是刘、周、朱、邓、陈、彭等人,面对着毛泽东所隐伏下的杀机,却表现得麻木不仁。他们仍热衷于日常事务或出国风光,或到处视察、做报告,领受着热烈的捧场。他们满足于保住自己已经获得的一切,满足于做“党和国家领导人”,天天见报,四海扬名。

毛泽东不问日常的繁琐政事,而是集中时间和精力高瞻远瞩,周密布置,为自己的老同事们备下了一张天罗地网。比起毛泽东来,刘、周、陈、邓们,实在是一群政治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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