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赫鲁晓夫来访
一九五九年十月,是毛泽东的国庆十周年纪念日。为了迎接“国庆十周年大典”,自一九五六年起,北京开始兴建十四大建筑,并拓宽、修整了天安门广场。十四大建筑中,有九座建筑特意被安排在横贯北京市中心的东、西长安大街两侧:北京市火车站,北京饭店新楼,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人民大会堂,北京市电报大楼,民族文化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京西宾馆,革命军事博物馆,加上钓鱼台国宾馆,北京展览馆,首都体育馆,中国美术馆,东郊农业展览馆,这些中西合璧的宏伟建筑物的建成和启用,为古老的北京城添了新姿、增了异彩。
毛泽东心里有数,刚刚结束的庐山会议,虽然挖去了彭德怀这块令人心悸的“心病”,但对于自己在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心目中的威望,不能不有某种程度的损害。彭德怀毕竟是因为为民请命、直言犯谏而获罪。彭德怀成了共产党内的包青天、海瑞。为了造成民族团结、国泰民安的虚假景象,毛泽东跟刘少奇、周恩来商量,十月一日起,全国放假三天,普天同庆,各地都搞庆祝大游行。天安门广场白天大阅兵,先是陆、海、空三军,接着是首都民兵师,再接着是体育健儿,文艺大军,以及各机关、学校、工厂的革命群众队伍;晚上则在天安门广场放焰火,唱歌跳舞。谁上天安门城楼阅兵?周恩来呈报上来的名单里,有全体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十位帅、各民主党派领袖、少数民族代表等等,自然包括了彭德怀、张闻天;在晚上登天安门城楼观看焰火的名单里,周恩来非常周到地在毛泽东的名字旁打了个括号,添上了江青的大名。名单经刘少奇复审,刘少奇在彭、张二位的名字上添了个问号,最后呈毛泽东决审。毛泽东用红铅笔把彭德怀、张闻天、江青三个名字一起圈掉了,却在刘少奇的名下添上了王光美,周恩来的名下添上了邓颖超,朱德名下添了康克清,并批了一句话:
“你们的夫人行,江青不行,毓凤也不行”。
毛泽东经常玩世不恭,给刘少奇、周恩来们出这类难题。刘、周、朱自然不敢能僭越失礼,各自苦笑了笑,把各自夫人的名字划掉了。
九月三十日晚上九时,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盛大的国庆招待会,开宴五百席,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各国贵宾,各人民团体负责人,劳动模范,战斗英雄,各行各业知识分子代表,五六千人济济一堂,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金尊美酒食膏梁了。
最有趣的是苏共中央总书记赫鲁晓夫,于前一天在美国纽约曼哈顿联合国大会上,脱下牛皮鞋猛敲讲台,大骂万恶的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而于这天的傍晚,乘专机降落在北京机场,下机后直接奔赴张灯结彩的人民大会堂宴会大厅。自然是掌声雷动,欢声四起。在主席台前的毛泽东、刘少奇两人的巨幅画像下,赫鲁晓夫跟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四巨头一一热烈拥抱,互致同志问候,毛泽东特意把邓小平介绍给赫鲁晓夫:
这位小个子,是我们的总书记!赫鲁晓夫俯了身子,看了一眼比他矮两个头的邓小平,心中略感不快:
毛泽东同志,这是甚么意思?自己是苏共党的第一把手,兼部长会议主席,而这个侏儒般矮小的邓小平,不过是你们党的书记处的总书记,在党里排名第七!
其时,毛泽东已跟赫鲁晓夫有过多次冲突,彼此都心存芥蒂。其实,这中苏两党的两巨头,脾性倒是十分相似:两人都好大喜功、闻过则怒,两人都独断专横、在各自的党内颐指气使,两人都以“伟大领袖”自尊,大权独揽,小权也不分散。且心照不宣地争夺着斯大林死后空缺下来的世界共运领袖的地位。不同的是:赫鲁晓夫勇于改革,热情奔放,他打破斯大林迷信,改“无产阶级政党”为全民党,全民国家。取消了阶级斗争,提倡和平竞赛,和平过渡,和平共处。认同议会道路也是共产运动的一条有效途径。这实际上构成了对毛泽东的巨大挑战,尤其是对毛泽东的人民公社等三面红旗的直接挑战。赫鲁晓夫执意改革和取消的。几乎全部都是毛泽东赖以安身立命“要言妙道”,又称为三大法宝: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统一战线。在几个具体问题上,更是创下了两人之间的裂痕:一是如何评价斯大林,赫鲁晓夫认为是苏共的内政,不容毛泽东染指;毛泽东则认为斯大林属于社会主义大家庭、国际共运的共同“财富”;二是苏联把东北的中长铁路、旅顺口海军基地交还给中国时,几乎拆走了所有的机器设备;三是去年(一九五八年夏)苏联外长葛罗米柯访问中国后回国时,让葛罗米柯给赫鲁晓夫带回一个口头建议:中国可以把美国军队引诱进中国腹地,然后由苏联扔原子弹予以消灭……葛罗米柯当场就摇了头。据说,后来被赫鲁晓夫认为毛氏是发疯,是神经有毛病的战争狂人。赫鲁晓夫进一步嘲笑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在核子武器面前只不过是一团人肉,搞人民公社吃公共食堂,是喝大锅清水汤,是三个人共穿一条裤子的原始共产主义”……
当然,在当晚的盛宴上,毛、刘、周、朱、陈、林、邓,向老大哥之邦的最高领导人赫鲁晓夫同志、一次又一次地举杯敬酒,信誓旦旦,相互保证:中苏两党、两国人民的兄弟友谊,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大家庭革命团结、牢不可破、万古长青!整个宴会大厅里,一次又一次地响起“中苏两国人民的坚强团结万岁”、“伟大的共产党万岁”、“赫鲁晓夫同志万岁”
的口号声。不用说,更有“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甚至还有人第一次呼喊了“刘主席万岁”!
刘少奇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无可奈何地望着毛泽东,仿佛用眼神请求他不要介意似的。
赫鲁晓夫却十分奇怪:中国同志原来这么喜欢高呼万岁。他来到这里,也享受到了“万岁”
的殊荣。哈哈,中国人从前就这样称颂封建皇帝的!
毛泽东出席这类宴会,从来都要提早退席,他酒量不大,兴趣也不大,把赫鲁晓夫留给刘、周、朱三位去料理。他回到了中南海丰泽园,自有张毓凤料理他的一切。他已经须臾离不开张毓凤了:
毓凤,你猜今天的招待会哪个来了?
当时,中国还没有电视,电台也没有现场转播,张毓凤守在丰泽园里,哪能知道有谁来了?
苏联的那个煤炭工人,顿巴斯的矿工同志。
啊,知道了,苏联的总书记,昨天报纸上还说他在美国呐。
他家伙大鹏展翅,日行万里……他脱了皮鞋大骂美帝国主义,倒是骂得痛快,但我不同意他反斯大林。斯大林在世,他喊慈父、恩人,斯大林一死,他大骂斯大林,掘坟鞭尸……我担心我们这里,会不会也有他这样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大恩人。
我的称呼也都跟斯大林一样……我是中国的斯大林,迟早也会被人掘了坟……
不会,不会,就是不会……主席,你喝多了?
反正我信。来来,帮我去了这身讨厌的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