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和他的女人们
第四十七节 文联化妆舞会

第四十七节 文联化妆舞会

一九 63+1 年春节,北京王府井大街一百六十六号“中国文学艺术联合会”大楼内(此楼“文革”后由商务印书馆、新华书局入住),举行了一次化妆舞会。

其时,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音乐家协会,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舞蹈家协会,中国曲艺家协会等,都集中在这栋青灰色的六层大楼内办公。天真浪漫而又调皮捣蛋的艺术家们,仍未感到阶级斗争的风声日紧,政治运动的火药味日浓,仍然生活在一九六一、六二、六三年由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毅等领导人倡导起来“轻松活泼、心情舒畅”的生活氛围之中。

春节化妆舞会,本来是由舞协、音协、剧协的一班年轻干部们发起,而由共青团文联团委出面主持。像周扬、茅盾、老舍、田汉、沙汀、张光年、严文井、郭小川、张天翼等一批老夫子和半老夫子,是没有兴趣光顾的。一年一度,年轻人喜欢热闹,就让他们热闹热闹吧。

化妆舞会也向驻京部队的一些作家、诗人寄出了请柬,以示军民团结。人民解放军基建工程兵的青年诗人顾工,以歌颂基建工程兵战士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劳绩在北京诗坛小有名气。

他应邀参加了化妆舞会:天呀!文联大楼一楼的大厅内外,被布置得七彩缤纷,灯红火绿,纸醉金迷!播放着西洋古典音乐。正是靡靡之音、轻歌浅唱。参加舞会的小姐、女士们,一个个花枝招展;男士哥儿们,则是一个个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男男女女,人人戴着假面具,妖魔成群,相互楼着、扭着,放浪形骸……

全国城乡正在深入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忆苦思甜,回忆对比,搞阶级斗争,反修防修,兴无灭资!全军指战员正在深入展开突出政治、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作毛主席的好战士为中心的学雷锋、树新风运动。可全国文联却在首都北京,在党中央的眼皮底下,举行这种与无产阶级思想,与毛主席革命路线格格不入的,而又荒诞不经的化妆舞会?“战士诗人”顾工深夜回到部队驻地,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有一种革命的义愤。出于一个战士的高度责任感,以及对毛泽东思想的无限忠诚,他给党中央、毛主席写了一封信,告发了首都文艺界存在着的靡烂风气和资产阶级投降的严重问题。

信写好了,怎么才能呈送到毛主席的手里?这是中国每一个政治告密者都要苦费周章的问题。顾工明白,要是通过邮局,他的信最多落到中央办公厅某一位秘书手里,然后朝文联一转,就没了下文。他顾工还要因此落下一身骂名。

自己直接送去中南海?谈何容易。中南海内,处处警卫森严,听说里面还分为四大区域,层层岗哨,最是提访着的人,又是穿军装的人!只怕到时候信未能呈送上,反而会落得几个月的政治审查,没完没了的向保卫部门交待独闯中南海的真正动机。

交由部队首长层层往上呈送?首长才不会帮他管地方上这类闲事,中国文联及其所属的各协会,皆由中央宣传部直接管辖,你个基建工程兵的牛头,怎么伸到人家中宣部的马槽里去了?

弄不好,还要遭到首长的一番训斥。

但顾工头脑灵活,想象力丰富,他终于想到了一条“路子”,他熟悉的一个诗歌爱好者朋友,跟康生同志的侄子是同一所大学的同学!自己给党中央、毛主席的信,只要到达了康生侄子手里就能迅速到达康生同志手里。只要到达康生同志手里就肯定能够呈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手里!

对了,康生同志是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神出鬼没,听说是毛主席信赖的情报助手,他好象甚么都不管,实际上甚么都管,而对意识形态领域里的知识分子最有兴趣。

顾工矮矮胖胖,肥头大嘴,五短身材,年纪轻轻却开始秃顶,正是聪明绝顶了。他的告密信,经由康生侄子转康生,康生转呈伟大领袖毛泽东。毛泽东主席早就密切地注视着文艺界这些年来的离经叛道、招降纳叛,更气愤刘少奇、周恩来、彭真封锁他去年关于文艺工作的那次指示,当即在顾工的信上批示道:

这些协会和他们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数(据说有少数几个好的),十五年来,基本上(不是一切)不执行党的政策,做官当老爷,不去接近工农兵,不去反映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建设。

最近几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如不认真改造,势必将来的某一天,要变成象匈牙利裴多菲俱乐部那样的团体。

毛泽东的指示不经政治局,书记处,而由中央办公厅直接送达中宣部、新华社、人民日报社。

陆定一、周扬这下可慌了,他们知道毛泽东这回是认真的了。想捂都捂不住了。陆、周二人请示彭真,彭真又找刘、周、邓三位商定,将毛主席的两次文艺工作批示,在全国县团以上文艺团体内部传达,开展文艺整风运动。对于领导文艺不力的干部,当批判的批判,当调离的调离。不久又请示毛泽东同意,从军队中调一批政工干部到中央文化部门加强领导。比如将文化部长安排到全国政协去任一名副主席,做个摆设,而济南军区政委肖望东中将,出任国务院文化部部长兼党组书记,开了一九四九年建政以来枪秆子管理笔秆子的先例。岂知毛泽东对刘、周、彭的作法并未完全满意,认为旨在搪塞他而已。事情就算了结?

但在首都文艺界,很快传出了部队诗人顾工向中央打了小报告,告了全国文联的御状。文联知识分子们白天纷纷作检讨,晚上才对卑鄙小人顾工咬牙切齿,他把整个文艺界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全给坑害了。诗歌界的一些熟人朋友们,对他更是敬避三舍。包括他的媳妇、小孩在内,都遭人白眼。

顾工在基建工程兵机关被评为“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五好战士”。立三等功一次,并由副营级晋升为副团级待遇。真正的尝到了活学活用、政治挂帅的甜头了。

在一九六六年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顾工却没有逃脱劫难。他因带头造部队首长的反,被打成“反党分子”,投入监狱三年。一九六七年还被当成精神病被关在山东的一所疯人院。

他是真正的革命左派,却被当作右派打了。一九七五年他获得改正,仍回基建工程兵部队,当他的“战士诗人”。北京文艺界的朋友们,大多不肯原谅他,仍不能忘怀他向毛泽东告密的行径。

一九七七年之后,顾工的歌功颂德之作,已经难于找到发表的园地了。所喜的是他的儿子顾城,二十几岁即成了中国蒙胧诗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把唐山大地震喻作“地球的骨骼的松动”,把已被严重污染的四川嘉陵江喻为“一面黄褐色的尸布”,很有一点叛逆者的风骨。顾工倒也赞赏他的叛逆的儿子,并有一种父以子荣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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