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庐山大阴谋之二
七月二十三日下午,彭德怀元帅在中央工作会议上作了检讨。他违心地承认自己犯了左倾机会主义的错误,他的“意见书”是反三面红旗的。他眼噙泪水,呼唤大家要团结在党中央的周围,同心同德克服国民经济的暂时困难,关心人民群众特别是农民的疾苦……
彭德怀越讲越激动。检讨了二十几分钟,就泣不成声了。主持会议的刘少奇、只得让服务员扶他去住处休息,休息好了,再写书面检讨,这几天的大会小会,就不要参加了。
整个会场都沉寂了。参加会议的“各路诸侯”,一时就像吃了一闷棍似的,被打晕了头。
彭德怀刚刚离开会场,毛泽东主席就出现在主席台上。他仿佛根本不知道有彭德怀作检查这回事。坐下之后,只跟主持会议的刘少奇打了个简单的招呼,即开始讲话。一次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即兴讲话,却也是一次十分精彩的讲话。摘要如下:
你们讲了那么多,允许我讲个把钟头吧,可以不可以?吃了三次安眠药,睡不着。
……不论甚么话都让讲,无非是讲一塌糊涂。这很好,越讲的一塌糊涂越好,越要听。我们在整风中创造了“硬着头皮顶住”这样一个名词。我同某些同志讲过,要顶住,硬着头皮顶住,顶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有的同志就说“持久战”,我很赞成,这种同志占多数……
在座诸公,你们都有耳朵,听嘛!无非是讲得一塌糊涂,难听是难听,要欢迎!你这么一想就不难听了。为甚么要让人家讲呢?其原因在于神州不会陆沉,天不会塌下来。因为我们做了些好事,腰杆子硬。我们多数同志腰杆子要硬起来。为甚么不硬?无非是一个时期猪肉少了、头发卡子少了、又没有肥皂、比例失调、市场紧张,搞得人心紧张。我看没有甚么紧张的。我也紧张,说不紧张是假的。上半夜你紧张,下半夜安眠药一吃就不紧张。
……这种广泛的群众运动,不能泼冷水,只能劝说。同志们,你们的心是好的,事实难以办到,不能性急,要有步骤。肉只能一口一口的吃,要一口吃成一个胖子是不成的。林彪一天吃一斤肉还不胖,一年也不行。总司令和我的胖,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听不得怪话不行,要养成习惯,我就是硬着头皮顶住听,无非是骂祖宗三代。这也难怪我少年、中年时代,也是听到坏话就一肚子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先犯我,我后犯人!
这个原则,现在也不放弃。
……一个高级社一条错误,七十几万个生产队,七十几万条错误,要登报,一年到头也登不完。这样结果如何?国家必垮台。就是帝国主义不来,人民也要起来革命,把我们这些人统统打倒。办一张专讲坏话的报纸,不要说一年,一个星期也会灭亡的,大家无心工作了。马克思讲,莫说一年,就几个星期停止工作,人类也会灭亡的。只要你登七十万条,专登坏事,那还不灭亡啊!不要等美国、蒋介石来,我们的国家就灭亡……
假如办十件事,九件是坏的,都登在报上,一定灭亡,那我就走,到农村去,率领农民推翻政府。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去找红军。我看解放军会跟我走。
……食堂问题。食堂是好东西,未可厚非,我赞成积极地办,自愿参加,粮食到户,节约归己。……食堂可以多一点,再试他一年、两年,三年可以办成。人民公社不会垮台,现在没有垮一个。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无后乎,一个儿子打死了,一个儿子疯掉了,大办钢铁的发明权是柯庆施(柯庆施,原中共北方局负责人,刘少奇的下级。四九年之后狂热追随毛泽东,其时任华东局第一书记,兼上海市市长)。还是我?他说是我。
和柯庆施谈过一次话,说六百万吨。以后我找大家谈话,邓小平也觉得可行。我六月讲一千零七十万吨。后来去做,北戴河搞到公报上,少奇建议,也觉得可行。从此闯下大祸,所谓始作俑者,应该断子绝孙。搞了小土窑……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一个是一千零七十万吨钢,是我建议,我下的决心。其结果九千万人上阵,九百亿人民币“得不偿失”。其次是办公社,人民公社我无发明之权,有建议之权。我在山东,一个记者问我:“人民公社好不好”?我说“好”,他就登了报。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也有一点。以后新闻记者要离开。
……我有两条罪状,一条叫做一千零七十万吨钢,大炼钢铁,你们赞成的,(中国一九五七年钢铁产量是 525 万吨,一九五八年毛泽东号召翻一番,土法上马,全党动员,全民上阵)也可以给我分一点。但始作俑者是我,推不掉,主要责任在我。人民公社全世界都反对,苏联老大哥也反对。还有总路线,是虚的。实的,你们分一点。见之于行动是工业农业。至于其它大炮,别人也要他担一点……我也放了三大炮:公社、炼钢、总路线。彭德怀同志讲的,是张飞粗中有细,他说他粗中无细。我说我也是张飞,粗中有点细。公社我说集体所有制。
到全民所有制要有个过程,当然那个过程,现在看来,可能过于短了一点。我讲大体要两个五年计划,要进到全民所有制,现在看来,可能要大大地延长,不是两个五年计划,而是 20 个五年计划也难说……
彭德怀的公开检讨,毛泽东的批彭讲话,使得整个庐山会议的形势急转直下,且是一边倒了:
由原来的防左纠左,转为反右批右了。
毛泽东讲话之后,刘少奇等人不敢怠慢下去,纷纷起而批判彭德怀。
刘少奇作了批判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的长篇发言。其中竟有如下肺腑之言:怎么轮到你彭德怀来反对毛泽东同志?如果可以反对的话,我刘少奇早反了。唯有毛泽东思想是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指路明灯嘛!
接着是周恩来批判彭德怀错误思想的历史根源,长达四个小时。把彭德怀的错误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性质。
还有林彪、贺龙、刘伯承、叶剑英、罗瑞卿一班元帅大将门;还有彭真、柯庆施、李井泉、陶铸、宋任穷一批党政大员们;如万箭齐发,万炮齐轰。不但见死不救,而且落井下石。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
彭真紧跟刘少奇,在批彭问题上很得毛泽东的欢心。颇为耐人寻味的是:中央工作会议变成了第八届第八次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原先一些并未上山的中央委员也都上了山。他们白天激烈批判彭德怀,晚上照旧一一搂着如花似玉的姑娘跳交谊舞。大多数只会跳呆板的慢三步、慢四步,只有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少数伟人能搂着美人儿跳华尔兹,乃至探戈。
彭德怀落进了圈套里,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浑身是嘴也说不明了。他一下子成为“政治瘟神”。原先的老同事,甚至老部下们,都断绝了跟他的一切往来,争先恐后地跟他“划清界限”。他的错误越批越严重。最后,竟由八届八中全会定为“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军事俱乐部”,是一次“文武合璧”的“有组织、有纲领、有预谋的篡党夺权的罪恶活动”!全会对彭、黄、张、周等人,做出了组织处理,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交全党全军全国人民批判(均未开除党籍)。彭德怀,甚至在名义上还给他保留了中央政治局委员的席位。
在毛氏于一九五八年悍然发动的大跃进运动、造成国民经济大溃败的事实面前,刘少奇退却了;周恩来转舵了;朱德沉默了;但一致拥护中央决议。至于其余大员们、“各路诸侯”们,更不再力图批左纠左,而大张旗鼓地批右反右,去继续扩大毛氏大跃进的恶果,以数亿人民群众饥饿为代价,顺从了毛泽东一个人的旨意。“毛主席万岁”、“毛泽东思想万岁”、“共 X 党万岁”之类的颂歌,越加沸扬于饿殍遍野的神州大地。
庐山会议,是毛泽东自一九五七年反右斗争“引蛇出洞、一网打尽”之后,又一次十分成功的政治大阴谋。在这次斗争中,批彭最卖力的是林彪、彭真、柯庆施、康生、陈伯达、罗瑞卿诸人。他们是获益最大的人,都加官进爵一级或数级。
一九五九年的盛夏,庐山会议上表现的较有骨气的,是与彭德怀并无渊源的党中央副主席陈云。唯他在整个批彭案中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