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饥荒对中国政治的影响
中国在 20 世纪后半叶发生的大事,似乎有这样一个逻辑链条:没有反右斗争,就没有“三面红旗”;没有“三面红旗”,就不会有大饥荒;没有大饥荒,就没有反右倾运动,就没有“四清”和文化大革命;没有文化大革命把事情推向极端,就没有经济体制改革。
1962 年初,面对几千万人饿死、国民经济严重困难的局面,中国高层的不同意见又一次浮出水面。如果说庐山会议毛泽东的主要对手是彭德怀,那么,现在毛泽东的主要对手则是刘少奇。毛、刘之间的斗争从 1962 年的七千人大会一直持续到 1966 年的文化大革命。
一、在七千人大会上高层出现分歧
刘少奇在 1958 年紧跟毛泽东,说了很多比毛泽东还要狂热的话。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认识的?我曾就此问题请教于刘少奇的秘书姚力文。姚回答说,可能是 1961 年回家乡调查,也可能更早一些。他 1959 年秋后就看到了生产力的大破坏,那时他对形势应当是清醒的,也许是慑于毛泽东的权威,也许是为了“党的团结”,也许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还是和毛泽东唱一样的调子。
然而,在 1962 年的七千人大会上,他唱出了和毛泽不一样的调子。
1961 年 1 月召开的八届九中全会,正式通过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开始对国民经济进行调整。但由于人们思想认识不统一,调整措施没有得到切实贯彻,整个经济状况仍很严峻。在这种情况下,11 月 12 日,中共中央决定召开五级干部会议,统一思想,克服困难。根据政治局会议精神,事后,由刘少奇、邓小平主持起草大会的报告。1961 年 11 月 22 日,刘少奇看完报告初稿后,找到起草小组提出修改意见。刘说,还是 1959 年庐山会议讲的两句话,一是成绩讲够,二是缺点讲透。具体意见主要有:(一)过去四年的缺点、要摆开讲,有多少讲多少,放开讲,不要吞吞吐吐,重病要用猛药,要使人出一身汗,这才能够接受教训。(二)这几年出现的问题,中央要负主要责任,要在报告中代表政治局作自我批评,否则下面不服。(三)关于分散主义,要列举表现事实,各省都有这样的事实。(四)这几年的错误同党内过火斗争,特别是 1959 年庐山会议只反右不反“左”、后来又在党内普遍进行反右倾有很大关系。党内民主不够,使许多错误不能及时改正。
这个报告是在刘少奇和邓小平的主持下起草的。经过多次修改后逐渐清晰起来。
1962 年 1 月 8 日和 9 日,刘少奇分两次(先送第一、二部分,后送第三部分)将报告的第一稿呈送给毛泽东。9 日 23 时,又把第二稿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送给毛泽东(第三部分还没有改完)。但这时距开会只有一天。毛 9 日一夜未眠,看完了前两部分。10 日上午 10 时毛作了批示,建议会议推迟 3 天作报告。在这三天讨论农村基本核算位和别的问题。但毛泽东又改变了主意,他说第三部分不看了,整个报告就不要先开政治局会议讨论了,立即印发大会,分组讨论三天,请大家评论,根据大家意见作修改,然后交政治局讨论通过后成为正式报告。
这次中央工作会议原定为三级(中央、大局、省、地),后来毛泽东建议扩大为五级,即增加县级和相当于县级的工矿企业领导人。参加会议的有 7118 人,所以通称“七千人大会”
会议于 1 月 11 日正式开幕。以小组会议形式讨论刘少奇的报告稿(即上述报告)。讨论最初集中于“反对分散主义,加强集中统一”的问题。当时,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中央领导人都把国家计划以外的经济活动都当作“分散主义”加以反对。陈云说:“什么叫计划经济,就是要集中统一。半计划就是无计划。”七千人大会开始就把反分散主义作为重点。但地方的代表们对分散主义有不同意见。他们的意见是:“工业中有分散主义,农村中则是集中过多,不是分散主义。而工业中的分散主义也有多种理由,似乎非此不可。否则就恢复到 1957 年以前,不能鼓气,而是泄气了。”
由分散主义讨论到大跃进以来缺点和错误产生的原因,争论越来越激烈。
讨论中谈到“三面红旗”的问题时,大多数代表认为,“三面红旗”是正确的。反右倾以后,多数人都是这么说的。但值得注意的是,有代表说,“三面红旗”抽象地说是正确的,到了具体问题就不好说了。比如,这几年“大跃进”了,为什么却出现了粮食、市场紧张?西北地区的代表对“三面红旗”提出了八个方面的质疑
代表们对刘少的报告稿提出了很多意见,出乎中央常委所料。柯庆施则从左的角度对稿子十分不满,说“越看越没劲”。毛泽东提出成立新的报告起草委员会。毛泽东说:“看来,这个稿子有些不是文字问题,而是原则问题。草稿中不好的可以推翻,可以全部推翻。”他强调,委员会内可以充分讨论,有意见都可以提,“三不主义”――不挂账、不打击、不报复,但是问题决定之后就要遵守。起草委员会由刘少奇牵头,由 21 人组成:周恩来、陈云、邓小平、彭真、李富春、李先念、薄一波、陈伯达、柯庆施、李井泉、宋任穷、乌兰夫、陶铸、刘澜涛、王任重等。
在讨论这几年的缺点错误的责任时,起草委员会出现了争论。1 月 18 日,彭真说,我们的错误首先是中央书记处负责,包不包括主席、少奇和中央常委的同志?该包括就包括,有多少错误就是多少错误。毛主席也不是什么错误都没有。三五年过渡和办食堂都是毛主席批的。讲到这里,邓小平插话说:毛主席说过,你们的报告把我写成圣人,圣人是没有的,缺点错误都有,只是占多少的问题。不怕说我的缺点,革命不是陈独秀、王明搞的,是我和大家一起搞的。彭真说,毛主席的威信不是珠穆朗玛峰,也是泰山,拿走几吨土还是那么高。是东海的水,拉走几车,还有那么多。现在党内有一种倾向,不敢提意见,不敢检讨错误。一检讨就垮台。如果毛主席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错误不检讨,将给我们党留下恶劣影响。省市要不要把责任担起来?担起来对下面没好处,得不到教训。从毛主席直到支部书记,各有各的账。周恩来从维护毛泽东的方面提出了问题,他说:讲责任方面,要从我们自己身上找原因,目前困难时期,要顶住,承担责任,全世界都指望着我们。主观上的错误,要着重讲违反毛泽东思想。个别问题是我们供给材料、情况有问题,应当由我们负责,不能叫毛主席负责。如果不违反“三面红旗”思想、毛泽东思想,的确成绩会大些……过去几年是“浮肿”,幸亏主席纠正得早,否则栽得跟头更大,要“中风”……主席早发现问题,早有准备,是我们犯错误。他一人无法力挽狂澜。现在要全党一心一德,加强集中统一,听“梢公”的话,听中央的话。中央听毛主席的话。这是当前工作中的主要问题。周恩来发言不久,陈伯达发言,说彭真关于毛主席的讲话值得研究,我们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不是要毛主席负责?是不是要检查毛主席的工作?现在的根本问题是中央不能集权。农民是相信中央、相信毛主席的。乱搞一气,不是主席的政策。彭真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别人都可以批评,就是毛主席不能批评,这不好。
报告经过修改,1 月 22 日拿出第二稿,24 日,毛泽东看过后,表示“赞成这个方向”。1 月 25 日,刘少奇在怀仁堂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这个报告。26 日下午,毛泽东决定,这个报告作为书面文件发给大家,27 日下午开会,由刘少奇作口头报告。
刘熬了一个通宵写了提纲,提纲在大会前经毛泽东和其他常委传阅同意。下午 2 时开会,由毛泽东主持,刘少奇作报告。报告长达 3 个小时,其中有些内容是毛泽东最不爱听的。
第一,认为“大跃进”不仅没有进,反而倒退了许多,造成了一个大马鞍形。讲话还对当前经济困难作了较严重的估计。讲话指出,我们在经济方面是有相当大的困难的,人民的吃、穿、用都不足。为什么不足?因为 1959 年、1960 年、1961 年这三年,我们的农业减产了,减产的数量相当大;工业生产在 1961 年也减产了,统计减少了 40%,或者还多一点,1962 年也难以上升……这种形势对于许多同志来说是出乎意料的。两三年以前,我们原来以为,在农业和工业方面,这几年都会有大跃进。可是,现在不仅没有跃进,反而退了许多,出现了一个大的马鞍形。
第二,指出困难形势产生的原因是“三份天灾,七分人祸”。一是天灾,连续三年自然灾害;还有一条是 1958 年以来我们工作中的错误。这两个原因哪一个是主要的呢?各个地方情况不一样,应该根据各地的具体情况,实事求是地对群众加以说明。我到湖南一个地方,农民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你不承认,人家就不服。
第三,成绩和错误的比例用“三七开”代替了毛泽东的“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过去我们常把缺点、错误和成绩比作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现在恐怕不能到处这样套,有些地方还可以这样讲(毛插话,这种地方少),可是全国总起来讲,缺点和成绩就不能说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恐怕是三个指头和七个指头的关系。还有些地区缺点和错误不止是三个指头。全国有一部分地区可以说缺点错误是主要的,成绩不是主要的,如果根本不承认有缺点和错误,或者只是枝枝节节、吞吞吐吐地承认一些,又掩盖一些,而不是实事求是地翻箱倒柜地承认曾经有过的和还存在的缺点和错误,经验就无从总结,也无从学习,坏事就不能变为好事。这种人势必陷入被动……
第四,认为对这几年的错误,首先要负责任的是中央。关于我们这几年工作中发生的缺点和错误的责任,我们在书面报告中讲过,首先要负责任的是中央,其次要负责任的是省、市、自治区一级党委,再其次才是省以下的各级党委。有些事情是经过中央政治局的,中央政治局应当负起责任。
第五,认为“三面红旗”还要经过实践考验。“三面红旗”是一次试验,是否正确要经过实践的检验。“三面红旗”我们现在都不取消,都继续保持,继续为“三面红旗”而奋斗,现在有些问题看不那么清楚,但是经过五年、十年后,我们再来总结经验,那时候就能进一步作出结论。
刘少奇在讲话中,毛泽东有不少插话。当刘少奇说到这几年工作中发生的许多缺点和错误,饿了两年饭,毛泽东插话:“有不少的人害过浮肿病。”毛泽东只承认“有不少的人害过浮肿病”,不承认饿死人。更不承认大量饿死人。而刘少奇对饿死人看得很重。
毛泽东对刘少奇的口头讲话显然是不满意的。事隔多年之后的 1967 年 2 月 3 日,毛在同阿尔巴亚代表团团长巴卢库的谈话中说:“多年来,我们党内斗争是没有公开化的。1962 年的七千人大会,那时我讲了一篇话,我说修正主义要推翻我们,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或几十年,中国就有可能变颜色。这篇讲话当时没有发表,不过那时已经看出一些问题。”毛泽东当时看出了一些什么问题?可能是从刘少奇的报告中看到了“修正主义要推翻我们”的问题。
七千人大会原计划在刘少奇作完报告后于 1 月 30 日或 31 日结束,可是 29 日下午代表们反映话还没有说完,还有一肚子气。毛泽东说“白天出气,晚上看戏,两干一稀,大家满意” ,会议接着开下去。
1 月 29 日,林彪在七千人大会上讲话。他十分坚决地、充分地、并且以空前的高调肯定了“三面红旗”,还说大饥荒的原因是“特大的自然灾害、连续的自然灾害,有些地方受到毁灭性的自然灾害”。说“我们工作上也有一些错误,可这只是工作上的错误,而不是路线上的错误。”他不仅把毛泽东在三年大饥荒中的责任洗刷得一干二净,还对毛泽东极力神化。他说:
事实证明,这些困难,在某些方面,在某种程度上,恰恰是由于我们没有照着毛主席的指示、毛主席的警告、毛主席思想去做。如果听毛主席的话,体会毛主席的精神,那么,弯路就会走得少,今天的困难就会小得多。
我个人几十年体会到,毛主席最突出的优点是实际。他比较人家实际一些,总是八九不离十的。他总是在实际周围,围绕着实际,不脱离实际……我深深感到,我们的工作搞得好一些的时候,是毛主席的思想能够顺利贯彻的时候,毛主席思想不受干扰的时候。如果毛主席的意见受不到尊重,或者受到很大干扰的时候,事情就要出毛病。我们党的几十年历史,就是这么一个历史。
林彪讲话时正是毛泽东主持会议。毛泽东听了这些话,一定会有一种“患难逢知己”的感觉。他当时就说:“林彪同志讲了一篇很好的话,关于党的路线,关于党的军事方针。我希望把它整理一下。给你一个星期、半个月搞出来。”
3 月 20 日,毛泽东看到了林彪整理的讲话稿以后,立即批给田家英和罗瑞卿:“此件通看了一遍,是一篇很好、很有分量的文章,看了很高兴。”
30 日上午,毛泽东亲临大会讲话。讲话没有正面讲大饥荒问题,却大讲民主集中制。这是毛泽东阐述民主集中制最全面的一次讲话,似乎这几年出了问题是民主集中制原则遭到破坏的结果。毛泽东把“民主”和“集中”两个对立的东西结合起来,强调“在民主的基础上集中,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民主集中制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破坏呢?因为集中是有制度保证的,而民主却没有制度保证,它只是领导人的恩赐。民主是对当权者的约束。约束总是不舒服的。作为个人,总是对上要求民主,对下要求集中。民主集中制的实质就是集中,它本来就是专制制度的一张遮羞布。在这次讲话中虽然也讲民主,但更强调集中。他说:
没有高度的民主,不可能有高度的集中,而没有高度的集中,就不可能建立社会主义经济。我们的国家,如果不建立社会主义经济,那会是一种什么状况呢?就会变成南斯拉夫那样的国家,变成实际上是资产阶级的国家,无产阶级专政就会转化为资产阶级专政,而且会是反动的、法西斯式的专政。这是一个十分值得警惕的问题,希望同志们好好想一想。
从林彪和恩来在这次会上的发言可知,毛泽东讲集中,还是要集中到他那里。正如林彪说的“要使毛主席的意见受到尊重”,也正如周恩来所说的“现在要加强集中统一,听“梢公”的话,听中央的话。中央听毛主席的话。”
毛泽东这篇讲话虽然没有对刘少奇没有正面回击,但还是用大量篇幅对“三面红旗”作了论证。这表明他对刘少奇说的“‘三面红旗’还要经过实践考验”的话不能容忍。
七千人大会对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起了促进作用,会上也对中央工作提出了一些批评,但始终守住两道防线:一是对“三面红旗”完全肯定;二是对庐山会议的案不能翻。
七千人大会决议向各省传达以后,基层干部不满意,在学习讨论这些文件时,提出了很多尖锐的意见。甘肃省在讨论中,省委党校的干部说:“硬说成绩是主要的是思想僵化,是粉饰太平。我国六亿人有五亿人搞饭吃,还没有粮食,怎能说成绩是主要的呢?”“过去觉得甘肃问题严重,现在才知道问题有普遍性。甘肃、河南、山东、安徽等省的问题,其损失三五十年也消除不了。”省卫生厅的一个同志说:“几年来不仅没有成绩,反而把事情搞坏了,不仅物质上搞坏了,政治道德上也搞坏了。”省财贸办公室的同志说:“这几年发生的问题,不仅区域广,而且时间长,因此,不能说中央的指导思想没有问题。”《甘肃日报》印刷厂的同志说:“听了报告后好像中央没有错,主要错误是下边执行中的错误,感到中央对缺点错误检查不够,从根本上找问题少,从下面找问题多。”有人在发言中直指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中央有几次会议和一些文件不妥当,对下面影响很大。如,北戴河会议说共产主义看来为时已经不长了。还提出苦战三年钢产量达到五千万吨。”“说中央政策完全对,我有怀疑。敦煌县搞成一个人民公社,说这与一大二公无关;大办钢铁要指标翻一番,秋收作物烂在地里,甘肃如此,河北也如此,这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省粮食厅解仙清同志说:“毛主席说过粮食多得吃不了。这没有调查研究。主席可能和斯大林一样,晚年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轻工办公室主任杜西林说:“我听到老百姓骂毛主席,说主席听奸臣的话,不听忠臣的话,还说:毛主席钻到哪个洞里去了,下面发生这么多问题,他知道不知道?”党群系统的干部说:“甘肃饿死人,毛主席不会不知道。全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啊!”
这样的简报各省都有。毛泽东看了这些简报会有什么想法?他感到有一股力量,有一股使他畏惧的力量,如果不强力反击,他的地位就很危险。
七千人大会显现出中共高层的严重分歧,分歧的核心是对“三面红旗”的看法:是全面肯定,还是持怀疑态度。具体分歧有以下几点:第一,大饥荒产生的原因:是天灾还是人祸?刘少奇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即主要是人祸。毛泽东有时也说过人祸,但他主要是指局部地区,即“三分之一”地区。第二,对大饥荒的严重程度和对几年以来形势的估计。刘少奇对大饥荒的严重程度的估计远重于毛,对形势的估计没有毛那么乐观。第三,对大饥荒责任的看法,刘少奇、彭真等,比较看重毛泽东的责任;而林彪、周恩来等,为毛泽东开脱和洗刷。
危难之中见真情。在毛泽东最困难的时候,谁支持他,谁反对他,他是会深深地记在心里的。在这次会上,毛泽东再一次看清了“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革命的首要问题”,对四年以后的文化大革命“依靠谁、打倒谁”心里初步有了底。
二、西楼会议和五月会议进一步触怒毛泽东
不少文献说七千人大会统一了全党的思想。实际上,这次会上,明显地加深了中共高层的裂痕。一散会,毛泽东就去武汉了。刘少奇又召开了“西楼会议”,研究克服困难的办法。
“西楼会议”是 1962 年 2 月 21 日召开的,是一次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会址在中南海西楼会议室。
西楼会议对形势的估计比七千人大会更严峻。陈云 2 月 26 日的讲话中把严峻形势归纳为五个方面:其一,农业近几年有很大幅度的减产;其二,已经摆开的基本建设规模超过了国家的财力物力的可能性,同当时的工农业不相适应;其三,钞票发得太多,通货膨胀;其四,城市钞票大量向农村转移,出现了严重的投机倒把现象;其五,城市人民的生活水平下降。刘少奇说,七千人大会上“对困难情况透底不够,问题不愿揭,怕说漆黑一团!还它个本来面目,怕什么?说漆黑一团,可以让人悲观,也可以激发人们向困难作斗争的勇气!”“现在处于恢复时期,但与 1949 年后的 3 年情况不一样,是个不正常时期,带有非常时期的性质,不能用平常的办法,要用非常的办法,把调整经济的措施贯彻下去。”
西楼会议以及 2 月 26 日的国务院扩大会议和 3 月 13 日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提出了一整套进一步调整经济、克服困难的办法。3 月 14 日,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三人专程飞往武汉,向毛泽东汇报。毛同意常委多数人的意见,也赞成刘提议的由陈云担任中央财经小组组长。但认为不能把形势看得“一团漆黑”,还说赤字是假的,要求再议。
1962 年 5 月 7 日至 11 日,在刘少奇的主持下,中共中央又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通称“五月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是,讨论西楼会议、国务院扩大会议、中央财经小组会议形成的文件,落实调整经济计划的部署。
鉴于前三年调整不力,当时一些干部又怕把困难估计过重而犯错误,刘少奇在讲话中认为“从经济上来看,总的讲,不是大好形势,没有大好形势,而是一种困难的形势。”“基础不巩固,在困难情况下,政治形势可能转坏。”他强调:“我看对困难估计过分些,危险性不大……我们多年就是因为估计不够,而陷于被动。共产党人的革命气慨,应该是充分估计困难。”毛泽东曾要求他们不要把形势说得“一团漆黑”,刘却一再要求要充分估计困难。是不是刘有意和毛作对呢?不是。
在中国当时高度集中的经济体制下,财政统收统支,重要物资统收统配。“爱哭的孩子多吃奶”,为了从中央财政治和中央统配物资中多分一块蛋糕,各地经济业务部门总是向中央业务部门叫困难。就是省委# 第一书记,在毛泽东面前说形势大好,但向中央业务部门要东西,也是寸步不让的。例如,四川省委第一书记李井泉在毛泽东面前说粮食够吃,但为了减少四川省的征购任务,曾和粮食部党组书记陈国栋多次讨价还价(见本书“天府饥魂”一章)。所以,主管实际工作的中央领导人,总觉得困难很大。毛泽东不管这些具体事,听的都是各省第一把手的意见,感受到困难的压力比刘少奇、周恩来要小一些。“七千人大会”后,毛泽东到上海、山东、杭州、武汉等地,征询过一些领导干部的意见,得到的回答几乎都是“去年比前年好,今年比去年好”的回答。
对形势的估计不同,采取的措施也就不同。西楼会议和五月会议,按照刘少奇“要退够”的指导思想,根据陈云的意见,采取了比较彻底的措施,即“非常时期的非常措施”:其一,摆脱大跃进的思想束缚和十年经济发展规划原定的框框,把工作基点放在恢复上,争取三到五年把国民经济由大跃进的状态调整到协调、持续、稳定的状态;其二,下决心减少城市人口。1961 年已经减少了 1000 万,1962 年再减少 1000 万。其三,压缩基本建设投资,降低生产建设的高指标;其四,恢复农业生产,搞好市场供应;其五,抑制通货膨胀。更重要的是,对近几年受过批评和处分的所谓右倾党员甄别平反,“五月会议”上邓小平发言说:要来个一揽子解决,统统摘帽子。邓子恢主张适当地扩大自留地。对各地的包产到户,实际也是采取默认的态度。
1959 年春天,采取了一些“退回去”的措施,庐山会议后全都否定了,这一次“退够”的措施,毛泽东会同意吗?对一贯主张“冒进是马列主义”、“不平衡是绝对的,平衡是相对的”、“要积极平衡,不要消极平衡”的毛泽东来说,他能容忍刘少奇等人的调整吗?刘少奇心里没底,还是要请示毛主席。
1962 年 7 月,毛泽东从炎热的南方回到凉爽的北京。陈云立即拜见毛泽东,系统地谈了各位常委都赞成的意见。毛泽东当时只问了几个问题,未置可否。陈云感觉毛不反对这些意见,只是在考虑。毛很快通知刘少奇见面。毛正在游泳。刘少奇赶到游泳池,毛泽东游兴正浓。刘少奇快步走到池畔,亲热地问候毛。见刘来了,毛就在池子里发出质问:“你急什么?压不住阵脚了?为什么不顶住?”
刘少奇一惊,似乎觉得不便谈话,就在更衣棚里坐下,等毛泽东上岸,坐到跟前才说:“陈云、田家英是在党内谈的意见,不违反组织原则,他们有想法跟你讲,没有错。”
毛泽东说:“不在组织原则,而在内容!他们都找了你,邓子恢吵了那么久,西楼说得一片黑暗,你急什么?”
双方显然都有些动感情。毛长期淤积内心的不满,倾泄而出,刘也要一吐为快:“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
毛泽东说:“三面红旗也否了,地也分了,你不顶住?我死了以后怎么办?”
刘少奇平静下来向毛陈述了自己的想法:三面红旗不倒,人民公社不散,高指标不搞,公共食堂不办,等。毛泽东也平静下来,同意经济调整继续搞下去。刘少奇回来感到压力很大,但经济调整能够坚持,总算松下来,以为雷霆已过。
2003 年 9 月 25 日,曾任粮食部副部长的周伯萍在他家中向本书作者谈了一件与此有关的事。西楼会义后不久,陈云到了上海。让陈国栋、周伯萍等四人到上海交代任务,陈云说:你们到一些省去看看,农村真实情况如何。不要打中央的牌子,不要省里干部陪同(除了引路的以外),不发表意见,只是用眼睛看。周伯萍到了湖北省粮食产区,看到的情况是,集体的大田几乎荒芜,而自留地里粮食作物长势非常好。农民是靠自留地吃饭的。他们到上海向陈云谈了所看到的情形。陈云说:“看来是农业集体化是搞坏了。但这个问题现在不好说,政治风险太大了。毛主席太看重农业集体化了。”陈云告诫他们几人回北京以后什么也不要说。还是陈云亲自向毛谈了一个小时。也就是七月陈云向毛汇报的那些事。
并没有像刘少奇预计的那样雷霆已过。一旦度过了难关,毛泽东就重新发难。1966 年 8 月 5 日,毛泽东亲自写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中,就清算了“1962 年的右倾”这笔账。
毛泽东之所以对 1962 年的调整耿耿于怀,是因为他把与他不同的看法视为阶级斗争,视为要推翻他。这种看法终于在八届十中全会上提出来了。
三、八届十中全会祭起“阶级斗争”的杀手锏
对于 1958 年以来三年“大跃进”所造成的困难和经济形势的估计,在中国共产党的上层有着不同的看法。毛泽东总是低估大跃进所造成的困难,对当时的形势的估计也较为乐观。持毛泽东这种看法的有柯庆施、林彪等后来被称为左派的干部。而以“西楼会议”和“五月会议”为代表的一批干部则对困难的估计比较严重,对形势的估计比较严峻。当然,这种不同的估计,造成了制定政策的出发点也会不同。
在解决困难第一线工作的陈云对这种不同的估计深有感受。他在国务院各部委党组成员会上说:“对于困难的程度,克服困难的快慢,在高级干部中看法并不完全一致。”“农业恢复的速度是快还是慢?也有不同的估计。”“不要掩盖这种不一致。”
如前所述,这种对形势的不同估计,有着工作岗位不同的原因。当然也和各种不同人的思维方式有关。不管怎样,对形势不同的估计,是一种正常现象。如果在民主制度下,完全可以通过民主讨论或投票方式来决定政策。在专制制度下,处于最高权力地位的人,就感到自己的意见不好贯彻。而对 1958 年以来困难估计严重,恰恰是否定“三面红旗”的重要根据。毛泽东对此忧心忡忡。
1959 年春天,中共中央采取了的一些“倒退”措施,增加了自留地,开放了自由市场,有些地方比中共中央的政策退得更远。如包产到户大面积推行。庐山会议以后的反右倾,把这些压回去了。由于饥饿,到 1961 年,又大面积推行起包产到户。1962 年年中,全国包产到户的生产队已超过总数的 20%,安徽达 80%,甘肃、浙江、四川一带地、县超过 70%。
1961 年到 1962 年邓子恢就曾多次主张农业生产责任制。在“五月会议”上及其前后,邓子恢曾在多种场合发表过主张包产到户的讲话。如 4 月 11 日,他在广西桂林听取地区负责人汇报时说:“单庄独户,离村庄远的就包产到户,或者让他们单干吧。这样有好处,不要有顾虑,怕说单干,怕说右倾,什么都要实事求是。”1962 年 6 月下旬,中共中央书记处开会听取华东局关于安徽省“责任田”的汇报。中共中央华东局持严厉批评的态度。但出席这个会议的人,支持和批评的各占一半。邓子恢认为安徽省的“责任田”不是方向性的错误。邓小平发言说:“在农民生活困难的地区,采取各种办法,安徽省的同志说‘不管黑猫黄猫,能逮住老鼠就是好猫’,这话有一定的道理。责任田是新生事物,或以试试看。”7 月 7 日,邓小平在接见共青团七届三中全会代表时主张使包产到户合法化,也说过“刘伯承同志经常讲的一句四川话: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陈云 7 月向毛汇报时,也讲过重新让农民分田的事。如本书前面所说的,正是这些“倒退”才是走出饥荒、减少死亡最为有效的措施。但这和毕竟和共产党的理想相悖,是毛泽东所不能容忍的。
在当时毛泽东的忧虑中,还有一股“翻案风”,其中主要是彭德怀翻案。“七千人大会”决定给这几年被错误批判的党员干部甄别平反。但有一个界限,对庐山会议上打成反党集团的人不能平反。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1 月 27 日的口头讲话中,特别讲到彭德怀问题。后来收入《刘少奇选集》时,删去了这一段话。这段话大约 1100 字左右,其主要内容是:庐山会议上反对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反党的斗争是完全必要的。我们开展这场斗争,不是因为彭德怀写了那封信。信中说到的一些具体事情不少还是符合事实的。庐山会议其所以要开展反对彭德怀同志的反党集团斗争,是由于长期以来彭德怀同志在党内有一个小集团。他是高饶集团的余孽,是这个集团的主要成员。他们有国际背景,他们的反党活动同某些外国人在中国的颠覆活动有关。他阴谋篡党。等等。
彭德怀没有参加七千人大会。会后他得知刘少奇的这些诬陷之词以后,倍感委曲,不得不奋起为自己申辩。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写作,他于 1962 年 6 月 16 日向中共中央和毛泽东送上了一个长达 8 万字的申诉材料(后被称之为“八万言书”)。这个“八万言书”不仅否定了刘少奇上述诬陷,还把庐山会议以及其后对他批判和结论从根本上否定了。彭德怀翻案,这是毛泽东很不愉快的事。
随着国民经济的调整,其它方面也一改过去紧张的状况,开始出现松动和宽松。如对冤假错案大规模的甄别平反,对知识分子政策的让步,对民主党派有所尊重,等。在这些松动中,出现了一些“过头”情况,使毛不快。如 1962 年 3 月的广州会议上,周恩来、陈毅等讲了一些尊重知识分子的话,陈毅还提出了“脱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之帽,加劳动人民知识分子之冕”。周、陈的“脱帽加冕”引起了上层的不同看法。主管意识形态的陆定一强烈反对“脱帽加冕”的说法。直到 1979 年,陆定一才在这个问题上认错,说:“我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当时是“左的,所以是错误的。”
大跃进失败以后,时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的王稼祥认为,内忧已经不少,不要再引起外患。1962 年 2 月,他向主管外事工作的周恩来、邓小平、陈毅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以《党内通讯》的形式送上去的。这封信有五点内容:1)对外政策有必要采取和缓的方针,他不同意说必须打倒帝国主义才有和平共处的世界和平;2)要尽可能避免中苏关系公开破裂。在求同存异的基础上,主动做好巩固和加强中苏友好同盟的工作;3)我们对美帝也应采取较为缓和的态度。要避免朝鲜式战争,不能因为别国提出要求,再派军队去那里参战;4)中国和印度的关系要打开目前的僵局,要高举中印友好、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旗帜,通过谈判解决中印争端;5)支援各国人民革命必须“实事求是,量力而行”,武装斗争不是争取民族独立的唯一道路,不能公开号召别国人民起来革命,不干涉别国内政。
1962 年 7 月,世界和平理事会在莫斯科召开裁军大会,中国派出了以茅盾为团长的代表团。代表团出发前,在王稼祥的主持下制定了代表团的活动方针,起草了代表团团长的讲话稿。大会快结束时,有几个非洲国家的代表团对中国代表团的表现和讲话不满意。毛泽东接到反映这个情况的电报后批评说:这样做“脱离了左派,加强了右派,增加了中间派的动摇。”康生乘机到处说:中国代表团的错误是王稼祥的那封信引起的,并鼓动全国总工会主席刘宁一到毛泽东那里告王稼祥的状。毛听了刘宁一的汇报后掰着手指头说:“这是对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要和,对苏联为首的修正主义要和,对以印度为首的各国反动派要和,这叫三和。对民族解放战争和革命运动的援助要少。”
与此同时,有人把国内的一些调整措施归纳为“三自一包”(自由种植,自由市场,自负盈亏,包产到户)。“三自一包” “三和一少”统称为资本主义复辟的纲领。
“七千人大会”及这以后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使毛泽东十分不快。他身在南方,却密切注视北京。他感到刘少奇主持下的中央,从经济到政治,从内政到外交,都正在偏离他的路线。使毛泽东引以警惕的是,刘少奇讲话中还流露出的一股“秋后算账”的意味。1962 年 3 月,刘召见公安部长谢富治等谈话,要求公安部总结几年来打死人命,伤害无辜群众的教训。刘说:“活人不揭,死后下一代揭”。刘的这番话使毛联想到赫鲁夫对斯大林的清算。毛泽东对北京所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头,酝酿着反击复辟。
从统购统销到农业集体化;从城市的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到反右斗争;这一系政策严重侵犯了广大群众的利益,因此,在实施这些政策的过程中,始终有一股反对力量。在强大的国家机器的高压下,这股反对力量只是一股潜流。身居权力最高层的毛泽东,是会感受到这股潜流的压力的。1958 年以后,几千万人饿死,这是一桩非同小可在大事。“三面红旗”造成如此严重的恶果,使党内对“三面红旗”持怀疑或反对意见的力量成了对毛泽东的离心力,而且离心力有日益强大之势。七千人大会以后,党内对毛泽东的离心力和社会上历来存在的的潜流有合流之势。毛泽东感觉到,他身边有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在聚集,一股与他敌对的力量在聚集。一贯奉行“斗争哲学”的毛泽东,随时准备挑起新的斗争。
他选择了八届十中全会这个机会。
八届十中全会是在北京召开的。正式会议只开了 4 天(1962 年 9 月 24 日至 27 日)但预备会开了 29 天(8 月 26 日至 9 月 23 日),预备会之前还开了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7 月 25 日至 8 月 24 日)。八届十中全会的调子是在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上定下来的。
7 月 25 日开始的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原定讨论农业、粮食、商业和国家支援农业问题。8 月 6 日,毛泽东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突然作了阶级、形势、矛盾问题的讲话。他又在 8 月 9 日、11 日、13 日、15 日、17 日、20 日的六次中心小组会上多次插话,继续讲他的观点。会议主题就转为批判“黑暗风”、“单干风”和“翻案风”。
“黑暗风”是指“西楼会议”、“五月会议”以及前后与其相似的对形势的估计。毛泽东在这次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上的多次讲话说:“有些同志把情况估计得过分黑暗了。”(8 月 5 日)“现在有一部分同志把形势看成一片黑暗了,没有好多光明了,引得一些同志思想混乱、丧失前途、丧失信心了。”(8 月 6 日)“1960 年下半年以来,大家只讲黑暗,不讲光明,已经两年了。”“说压力,那你先压我嘛!你压了我几年了嘛!你们讲黑暗讲了几年了嘛!越讲越没有前途了。说集体没有优越性,这不是压我?压力总是有的。”(8 月 9 日)“现在不赞成总路线、三面红旗的人,把形势说得一片黑暗。”(8 月 11 日)“有那么一些人,没有干劲了,怎么办?他们鼓单干之劲,鼓黑暗之劲,鼓讲缺点错误之劲。讲光明、讲成绩、讲集体经济,他们就没劲了,怎么办?”(8 月 15 日)“讲困难、讲黑暗已经两年多了,讲光明不合法了。”(8 月 20 日)从毛泽东的这些言论来看,他根本没有接受大跃进以来的教训。1958 年冬以后他虽然也做了一些纠正错误的工作,但对这几年的“倒退”措施一直耿耿于怀。毛泽东的这些讲话引出了一些人的追随。刘少奇不得不对“五月会议”进行解释和自我批评。
这次会上对“单干风”的批判是很严厉的。8 月 5 日毛泽东说:“一搞包产到户,一搞单干,半年的时间就看出农村阶级分化很厉害。有的人很穷,没法生活。有卖地的,有买地的,有放高利贷的,有讨小老婆的。”8 月 6 日,毛泽东讲话强调:“是到社会主义,还是到资本主义?农村合作化还要不要?是搞分田到户、包产到户,还是集体化?”8 月 9 日,毛泽东插话说:“单干从何而来?在我们党内有相当数量的小资产阶级成分,包括许多农民,其中大部分是贫农和下中农,有一部分富裕中农家庭出身的,或者本人就是富裕中农,也有地富家庭出身的,也有些知识分子家庭,是城市小资产阶级出身,或者是资产阶级子弟。另外还有封建官僚反动阶级出身的。党内有些人变坏了,贪污腐化,讨小老婆,搞单干,招牌还是共产党,而且是支部书记。这些人很明显,把群众当奴隶。有些同志马克思主义化了,化的程度不一样,有的化得不够。我们党内有相当多的同志,对社会主义革命缺乏精神准备。”8 月 12 日,毛泽东在一个文件批示上严厉批评了邓子恢:“动摇了,对形势看法几乎是一片黑暗,对包产到户大力提倡。这是与他在 1955 年夏季会议以前一贯不愿搞合作社;对于搞起来了的合作社,下令砍了几十万个,毫无爱惜之心;而在这以前则竭力提倡四大自由,所谓‘好行小惠,言不及义’,是相联系的。”“他没有联系 1950 年至 1955 年他自己还是站在一个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的立场上,因而犯了反对建立社会主义集体农业经济的错误。”一些高级领导人也揭发批判了邓子恢。随后,撤销了邓子恢担任部长的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给了他一个“国家计委副主任”的虚职。
批判“翻案风”的重点是彭德怀。他 6 月上交“八万言书”以后,8 月 22 日,在北戴河会议结束前两天,他再次给毛泽东和党中央写信,重申不存在反党小集团篡党和同外国人在中国搞颠覆活动的问题。彭德怀两次上书,被认为是向党新的进攻。8 月 5 日,毛泽东说:“59 年反右倾斗争,大多数是搞错了。彭德怀要翻案,要求平反,我看 59 年反右倾不能一风吹。”9 月 1 日,毛又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彭德怀写信,把过去说的统统推翻。”9 月 3 日,在八届十中全会的预备会上,毛泽东召开小范围会议,布置把彭德怀的两封信拿到各小组会上讨论,一直到全会结束,小组发言,大会发言,都有批判彭德怀的内容。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谭政、邓华、甘泗淇、洪学智也都受到批判,他们都被迫作了检讨。中共中央决定组织专案组,审查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三人,这个专案组以贺龙为主任。
在批判彭德怀翻案风的过程中,同时围绕小说《刘志丹》批判了习仲勋等人。刘志丹是陕北革命根据地的创始人之一。有了这块根据地,红军长征才有了落脚点。创建这块根据地并能活到建国以后的有高岗、习仲勋等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刘少奇提出“巩固新民主主义的新秩序”,毛泽东急于向社会主义过渡,抛弃了他自己提出的新民主主义。高岗站在毛泽东这一边,积极搞农业集体化,因而得到毛的器重,准备作为接班人取代刘少奇。毛私下同高岗谈了不少对刘少奇不满的话。因此高岗反对刘少奇,并把毛和他谈的一些意思透露了出去。在当时力量对比下,高岗没有斗过刘少奇,也使毛被动。1954 年,毛就把高岗抛了出来作为替罪羊,而且和高岗没有任何关系的饶凁石捆在一起称为“高饶事件”。在这场斗争中,高岗被打成反党分子愤而自杀身死。 《刘志丹》的作者是刘志丹弟弟刘景范的夫人李建彤,1962 年夏,小说第五稿印成样书送审。云南省委第一书记阎红彦,他也是陕北革命根据地的干部,看到样书后不同意发表,一面打电话让《工人日报》和《中国青年报》停止连载,一面告诉康生。康生看后说这部小说“带有政治倾向性问题”,要求中共中央书记处处理。9 月 8 日,在西南组会上,阎红彦首先提出《刘志丹》问题,他说:在当前形势下,各路人马都借机出动闹翻案,小说《刘志丹》是习仲勋同志主持写的,“是利用刘志丹来宣传高岗”。康生接着提出:“现在的中心问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宣传高岗?”他们的发言在“总 72 号”简报上登出,引起了爆炸性轰动。批判“翻案风”又多了一个靶子。实际上,习仲勋只是审阅过书稿,提出过修意见,而且反对写高岗。但是在批判“翻案风”时,把习仲勋、贾拓夫、刘景范几位陕北根据地的干部打成了“反党集团”。9 月 24 日,毛泽东在八届十中全会上讲话时,康生递了一个条子:“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活动,是一大发明。”毛泽东念了这个条子,并且说:“凡要推翻一个政权,总要先造成舆论,总要先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不论革命反革命都是如此。”9 月 27 日,全会决定成立审查习仲勋、贾拓夫、刘景范等人的专案审查委员会,以康生为主任。
北戴河会议最为关键的是毛泽东重提阶级斗争。他在会上关于阶级斗争一系列的讲话,最后通过八届十中全会公报表述如下:
在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整个历史时期,在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整个历史时期(这个时期需要几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存在着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条道路的斗争。被推翻的反动统治阶级不甘心于死亡,他们总是企图复辟。同时,社会上还存在着资产阶级的影响和旧社会的习惯势力,存在着一部分小生产者的自发资本主义倾向,因此,在人民中,还有一些没有受到社会主义改造的人,他们人数不多,只占人口的百分之几,但一有机会,就企图离开社会主义道路,走资本主义道路。在这种情况下,阶级斗争是不可避免的。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早就阐明的了的一条历史规律,我们千万不要忘记。这种阶级斗争是错综复杂的、曲折的、时起时伏的,有时甚至是激烈的。这种阶级斗争,不可避免地要反映到党内来。国外帝国主义和国内资产阶级的影响的存在,是党内产生修正主义思想的社会根源。在对国内外阶级敌人进行斗争的同时,我们必须及时警惕和坚决反对党内种种机会主义的思想倾向。
毛泽东还说:阶级斗争和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问题,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有一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
刘少奇或是慑于毛泽东的权威,或是出于其它考虑,他对毛泽东的关于阶级斗争的提法立即紧跟和附和,有些言论,甚至比毛泽东还要激进。他那里知道,这些话,正是文化大革命的指导思想,正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的雏形,也正是为刘少奇设下的坟墓。
1962 年 10 月后,各省纷纷按照毛泽东的新调门,向北京提供各地阶级斗争尖锐、资本主义严重复辟的材料。四川、山东将困难时期出现的“反动儿歌”的资料搜集完毕,1963 年初,湖南零陵地委“大揭阶级斗争盖子”的经验问世,4 月,河北邢台经验上报。一场大规模的阶级斗争平地掀起,接着就是“四清运动”。
四、从“民主革命补课”到“四清运动”
八届十中全会以后,毛泽东为了“反修防修”,防止“和平演变”,决定在全国城乡开展一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开展大规模的阶级斗争。农村的运动,则以清理帐目、清理仓库、清理财务、清理工分为主要内容,简称“四清”。
为了指导农村四清,中共中央先后制定了三个文件:1963 年 5 月的《关于目前农村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简称《前十条》),1963 年 9 月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些具体政策物规定(草案)》(简称《后十条》),1965 年初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简称《二十三条》)。这三个文件对阶级斗争形势的估计,一个比一个严峻。《二十三条》又将“四清”的内容改为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比原来的范围更广,层次更高,在城乡同时进行。
《后十条》是在《前十条》的基础上修订的,其中更多地反映了刘少奇搞四清的思路和作法。强调整个运动由上面派出的工作组领导,把基层干部撇在一边,由工作组对他们进行清理。在全国各地都派出了庞大的“四清”工作队伍。在校的大学生和部分军队干部都进入了“四清”工作队。当时我也作为北京市委工作队的一员,赴延庆县大柏老公社团山大队搞了 8 个月的“四清”。我参加“四清”时,《二十三条》已下达,这个文件强调“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们下乡以前先接受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教育,使得我们每一个人“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总想在村里查出一个“反革命集团”,设想村支部书记是一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在农村搞“四清”本来是出自毛泽东对农村形势的估计:“三分之一的政权不在我们手里。”因此要在农村搞“民主革命补课”,把失去的权力夺回来。“民主革命不彻底”这个说法,通常以为是毛泽东 1960 年 12 月对“信阳事件”的批示中提出来的,实际上半年以前就在河北省邯郸的一个报告中就出现过。当时刘少奇对河北省农村问题很关心,“民主革命不彻底”可能是刘少奇先提出来的。在农村搞一场阶级斗争,把“政权不在我们手里”的的地方夺回权力,这是毛刘一致的看法。但是,毛刘在“四清”中出现了分歧,最终导致二人决裂。从表面看,他们二人的分歧表现在对“四清”打击目标、斗争性质上和具体操作实施等方面,从深处看,很可能是毛泽东不能容忍刘少奇权力上升且咄咄逼人,不能容忍刘少奇对他不够尊重。
研究“四清”运动,不能回避王光美的“桃园经验”。河北省抚宁县卢王庄公社桃园大队原来定为一类队(即最好的队)。王光美按照刘少奇的意见到这个大队“蹲点”搞“四清”。她化名董朴,以河北省公安厅秘书的名义任“四清”工作队副队长。他们进村时,不是采用毛泽东一贯提倡的“开调查会”的方式,而是像进了敌占区搞秘密活动一样,扎根串联,访贫问苦。通过五个月的“蹲点”,她发现桃园党支部“基本上不是共产党”,“是一个反革命两面政权”,党支部书记吴臣是一个“钻进党内的坏分子”,“国民党分子”。王光美先在河北省委召开的一次会上讲了她在桃园搞“四清”的经验,受到一些人的鼓励。
毛泽东在“大跃进”中受挫,刘少奇地位有上升之势,他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有时忘乎所以。6 月到 8 月,他带着夫人王光美在十多个省市以“桃园经验”为题作巡回报告。8 月 1 日刘少奇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对中央党、政、军机的负责干部作了一个大报告。这次报告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后患。参加会议的李新记述了当时的情景:在刘少奇没有登场之前,“台上,所有在京的政治局委员和元帅们都到了。全场鸦雀无声,.....一会儿,周总理引着刘少奇走到台中央”,“刘少奇开始讲了,虽然桌上分明有扩音器,但他并未坐下来,而是背着双手,在台上走来走去地讲”。刘在讲了一通干部蹲点的必要性、重要性后,要求大家向王光美学习,他说:‘王光美下去了,不是就发现了许多新问题吗?她还写出东西来了,总结了许多新经验,很有意思。我看大家还是下去吧,赶快下去吧!’说到这儿,刘看了周总理一下,然后又对大家说:谁要是不下去,就把他赶下去!他的讲话到此就戛然而止”。李新写道:退出会场时,他就听到有人议论说:“这是干什么?这不是‘听训’吗”?” “走出大会堂,在下台阶时,我前面有两三个军队干部在骂娘,骂得很难听,特别是骂刘少奇不该亲自出面来吹捧‘臭婆娘’。当我走近时,他们都回过头来看,原来都是熟人,彼此相视一笑。”刘少奇在讲话中不仅吹捧王光美,还不点名地批评了毛泽东。王力在他的回忆中有记述:“他说对毛主席著作也不要教条主义,调查会方式过时了,不蹲点就不能当中央委员,不能进书记处、政治局.彭真要转发这个报告,要陈伯达同我把这个报告整理一下。我们把不合适的地方整掉了。后来突然少右同志说这个报告不发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在毛主席处开会,毛主席强调王光美的报告不发了。当时在座的有李雪峰,毛主席说李雪峰不赞成这个报告。毛主席还说白区是有人才的,白区工作正确的代表是李雪峰。” “本来桃园经验(王光美报告)毛主席已批转,要发下去的。可是刘少奇 8 月 1 日作报告后,江青到毛主席那里哭,说斯大林死后赫鲁晓夫作秘密报告,现在你还没死,人家就作公开报告了。”
9 月 1 日,在刘少奇的推动下,中共中央向各地转发了“桃园经验”,转按语中,强调“桃园经验的的“普遍意义”。
10 月 12 日,刘少奇以中共中央名义发出了《批转李雪峰同志给刘少奇同志的信》,同意李雪峰提出的在四清中“反对右倾”的意见,强调要及时提出反对“怕左不怕右、宁右勿左”的问题,并提出了对已经“烂掉了”的地委、县委、区委、公社、大队和厂矿企业及其它机构,应当进行“夺权”斗争。
10 月 24 日,刘少奇起草了《中央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夺权问题的指示》转发了天津市委的《关于小站地区夺权斗争的报告》。小站“四清”工作组是陈伯达领导的,参加这个工作组的有天津市的胡昭衡、方纪等高级干部。这个报告说天津南郊小站地区的政权是由“三个反革命集团”建立的“反革命两面政权”。刘少奇肯定了天津小站的“夺权”经验。
11 月 12 日,刘少奇起草了《中央关于在问题严重的地区贫协行使权力的批示》(即“后十条”),这个批示肯定了在有些地方可以抛开原来的领导班子由“贫农、下中农协会”(简称“贫协”)来实行领导。等等。
刘少奇的这些举措中,以转发《桃园经验》和《小站报告》影响最大,事后证明,这是“四清”工作组制造的冤案。刘少奇的这些举措使“四清、运动向左倾错误发展,搞出了更多的冤假错案。不仅一村一社,还在贵州省搞“四清”,把“桃园经验”推广到贵州省。
1964 年 8 月 24 日,刘少奇在昆明给云南、贵州两省地、市、州委书记做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报告,王光美也做了关于“桃园经验”的报告。刘少奇虽然没去贵州,但贵州的“四清”是在他的思路和“桃园经验”的指导下进行的。刘少奇在昆明的报告中,点名批评了贵州省委第一书记周林,所以,贵州省的“四清”运动非同小可。
贵州省的“四清”基本上是全体换班子。1964 年 10 月,中央改组贵州省委,任命李大章代理省委第一书记、钱瑛代理第二书记、陈刚代理第三书记。去昆明开会的领导们带回两大本文件:刘少奇的讲话和王光美的“桃园经验”。从 10 月开始,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在全省的省、地,州、市、县开展了“夺权斗争”,从省委到地、县委,到所有相当于县级的机关、单位的领导班子“一锅端”,一律夺权”。在一两个月时间内,,贵州的大批干部有的停职,革职,有的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有的甚至逮捕,关进监牢”。
这大概就是毛泽东在 1966 年 8 月 5 日《我的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中说的“1964 的形左实右”的来由。
但是,从王光美 35 年以后的著文说,这些不全是刘少奇的错,毛泽东也脱不了干系。1963 年 11 月,王光美按照刘少奇的意见,到河北省抚宁县卢王庄公社桃园大队蹲点五个月。王光美每回京一次都向毛泽东汇报一次,毛不止一次地提示:“根子在上边。”王光美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7 月 5 日,王光美向河北省委口头汇报了“四清”工作的情况,整理出来后即《桃园经验》。毛泽东看了《桃园经验》很欣赏,将这份报告批转全国,以示推广,并让王光美到处作报告,还让刘少奇根据桃园经验修改《前十条》。
王光美在书里只讲毛泽东很欣赏《桃园经验》,并由毛批转全国,这也不完全符合事实。首先是刘少奇很欣赏《桃园经验》。1963 年 8 月 19 日,刘少奇亲自致信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信中说:“王光美同志的这个报告,陈伯达同志极力主张发给各地党委和所有工作队的同志们。王光美在河北省委的记录稿上修改了两次,我也看了并修改一次,现在中央拟了一个批语,请中央审阅,如果中央同意,请中央发出。”由于是推荐自己夫人的报告,刘少奇这封信先是抬出“陈伯达同志极力主张”,后面又不伦不类地一连用四个“中央”,看来措辞很艰难。毛泽东 8 月 27 日作了批示:“此件先印发到会各同志讨论一下,如果大家同意,再发到全国去。我是同意陈伯达和少奇同志意见的。”
刘少奇对农村阶级斗争形势作出过于严重的估计,是符合毛泽东当时的看法的。1960 年 12 月,毛泽东就认为大规模地饿死人的地方“民主革命不彻底”,即“国民党反动派的残余”没有肃清。正是“国民党反动派的残余”造成了农民大量死亡。解决的办法就是“民主革命补课”,即进一步肃清“国民党反动派的残余”。河南省委和信阳地委根据这个精神积极行动。1960 年 12 月 22 日,信阳地委就送上报告。报告说“民主革命补课的群众运动高潮已经出现”。报告介绍了“民主革命补课”的做法:“像土改一样大搞整风运动。这既是民主革命补课,又是社会主义革命的继续。”“采取革命的方法,坚持阶级路线和群众路线,放手发动群众,夺取领导权。”“组织社员代表会,一切权力归代表会,充分发挥代表会的作用。”“组织处理要坚持初步处理和最后处理‘两步走’的做法,贯彻执行狠、准、稳的方针。”“建立与健全‘司令部’,组织强大的整风队伍。”“把整风运动和生产救灾、生活安排密切结合起来。”1960 年 12 月 31 日,毛泽东批示:“这是一个好文件,全国三类社都应照此执行”。从信阳地委的报告看,信阳等地的“民主革命补课”,和后来四清运动差不多。
中共中央把人民公社分为三类,问题最严重的为三类。三类社有多少?毛泽东有时说有 20% ,但更多的时候说“有三分之一”。毛泽东在 1960 年就有这种“三分之一”的判断。1960 年 11 月 15 日,他在一个报告上批示:“在讲大好形势、学习政策的过程中,要有一段时间大讲三分之一的地区的不好形势,坏人当权,打人死人,粮食减产,吃不饱饭,民主革命尚未完成,封建势力大大作怪,对社会主义更加仇视,破坏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他要通过“民主革命补课”的办法把权力从“国民党残余”的手中夺过来。
从 1960 年到 1961 年,针对农村干部中出现的问题,全国各省都召开“六级干部会”,农村大搞“整风整社”。通过这种政治运动的方式,对 1958 年以来的“五风”进行清算。1960 年 3 月 23 日和 30 日,中央先后发出《关于山东六级干部大会情况的批示》、《关于反对官僚主义指示》以后,全国已有一部分地区在农村中初步开展了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运动。 “三反”运动所展开的斗争,正是两条道路的斗争的一个重要的方面。1960 年 5 月 21 日,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提供的广东“三反”经验将打击矛头针对社队基层干部,其主题与方法和几年后的“四清”运动极为相似:运动的对象是农村基层干部;运动的重点是清理账目、干部退赔;斗争的指导思想是以党的阶级路线来开展“三反”,即清除出身地富的“成份不好”的干部,等。陶铸的报告获得毛泽东赏识,1960 年 6 月 14 日,毛在批示中说“广东省委提出的问题和对这个问题的处理办法是正确的,可供各地参考”。
1960 年 12 月 24 日 -1961 年 1 月 13 日的中央工作会议,着重讨论了关于农村整风整社和纠正“五风”问题。在这个会议上,毛泽东把农村干部分为六类:第一类,五类分子,地主阶级复辟的,就是反革命;第二类,本来是好的,变坏了,被人家拉过去了,也是反革命;第三类,死官僚主义分子,死也不改,共产风一直在刮,党的话不听,不能说是我们的人,是敌人;第四类,头脑不清,是糊涂人;第五类,知道一些,不甚清楚;第六类,头脑清楚,事情办得好。毛泽东说,前三类属于敌我矛盾,后三类是好人。对于前三类,一定要发动群众,搞阶级斗争。
六级干部会和“整风整社”中清算出来的问题是骇人听闻的。本书有关一些省的章节中记述了不少骇人听闻的事实。但是,有一个问题无法回答:为什么农村干部这么肆无忌惮地摧残农民?这本来应当从极权制度中寻找答案,从人民公社制度中找答案,从 1958 年的政治气氛中找答案。在这种制度环境和政治环境下,好人也会干坏事,本来素质很差的农村干部更是肆无忌惮了。但是,毛泽东等用阶级斗争的思维来分析,认为干坏事的都是阶级敌人,而这些阶级敌人又是前政权(国民党政府)的残余分子。为什么残余分子还存在?因为民主革命不彻底。所以,“整风整社”实际就是“民主革命补课”。这样,就把大饥荒的责任推到已经失去大陆政权的国民党身上了。
1960 年 12 月 23 日,毛泽东召集中央局# 第一书记和部分省市委书记座谈,12 月 25 日,四川省委副书记廖志高写信给省长李大章。这封信先是转述了毛泽东将农村干部分为“六种人”的意见,接着写道:
主席讲,恐怕 90% 是好人(后三种人)。请大家研究,前三种人 10% 是否恰当?要求大家具体分析,因为落后社中也有好队好人,而且坏人的性质不完全一样。另外是由于人为的原因把工作搞坏了,把生产搞糟了,究竟占多大面,要各省在这次会上研究。
谈到有些坏人绝了群众生活之路,把逃荒的群众围起来不准走,不准群众扯野菜等情况时,主席讲:这种人一定是反革命,或者是像反革命。
井泉同志汇报到落后地区,不是刮共产风而是刮国民党风时,主席说:国民党还没有死亡,不仅台湾如此,大陆上也是如此。又讲,这些人是假共产党之名,行国民党之实。
汇报到农村整风时,主席讲,城市也必须整风,并且同意农村先整、城市整风放后的意见。主席讲同意小平的意见,整风要先分是非,后分敌我,这样就能帮助好人过关,就不会乱。当井泉同志汇报到有右倾倒退的问题时,主席讲,不仅有封建主义的问题,还有资本主义的问题。又讲,必须把坏人搞掉,共产风要纠,把东西退回去,工作搞好,把三级所有制建立起来,让群众放心。
主席还讲,凡有坏人的地方,必须像通海口一样,派大批确实得力的干部去打歼灭战,搞彻底,搞透,不透必须返工,试点务必搞好。烂透了的地方,主要依靠外来的力量(工作团)去搞。同时也必须靠本身的 70% 的基本群众。
湖北省沔阳县通海口人民公社是中共湖北省委抓的反“五风”的典型。这里运动进展的情况及时向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报告。中共中央在一个介绍通海口这个案例文件 中说,省委组织的工作队于 1960 年 12 月 20 日进村。工作队一进村,就像土改时一样,采取依靠贫农、扎根串连的办法,组织一支纯洁的贫农队伍。生产队成立贫农代表会,小队成立贫农小组,让他们起来和“五风”作斗争。
据群众揭露,这里的“五风”问题十分严重。干部可以随便打人、骂人、捆人、吊人,罚款、罚跪、罚晒、罚冻、扣工分、扣口粮、扣“五票”(布票,油票等)、搜查、抄家、斗争、反省、“剥皮”、“充军”、“照相”、“辩论”、夺饭碗、关黑牢、戴高帽、游街示众。官路管理区总支副书记杨远辉,用上述办法亲手处罚过 142 人,有 12 户被逼外逃。
这个公社各级干部有 31% 的人有贪污行为,有 30% 的人挪用公款,有 38% 的人超支借钱。多吃多占更为普遍。在社员忍饥挨饿的时候,两年来全公社各级干部多吃多占有数可查的,有粮食 36000 多斤,猪肉 4100 多斤,油 626 斤,蛋 431 斤。他们“要鱼就打,要米就拿,要柴就拉,要菜就拔”。在物资供应紧张的情况下,一些凭证供应的短缺商品都被干部占了。
由于干部的种种恶行,社员把干部称之为“土皇帝”、“活阎王”、“新恶霸”、“新地主”、“新保长”。
工作队认为,这里的“五风”问题,除极少数小队属敌我性质矛盾以外,绝大部分生产队和小队属人民内部矛盾。
工作队所说的敌我矛盾,是指能找到敌对阶级“血统”的坏干部,通常的说法是“打进来”的,没有敌对阶级“血统”的坏干部,被说成是“拉出去”的。凡是地富反坏分子(即“打进来”的)和蜕化变质分子(即“拉出去”的)掌权的生产队和小队,一律对这些人残酷斗争,夺回领导权。
对于人民内部矛盾则采取另一种办法。对犯有严重错误的干部,开大会批判;对错误较小的干部,开小会批判。大会小会相结合,让群众把话说完,把气出尽。并让干部向被他迫害的社员赔礼道歉。
1961 年 1 月 31 日,中共中央在批转湖北沔阳县通海口人民公社这个报告时加的按语说:“凡五风严重,但不是敌人占统治地位的公社,都应当采取通海口公社整风的办法进行整顿。”
1961 年的“整风整社”是“四清”运动的前奏。“整风整社”是怎样演变成四清运动呢?不用演变。有些地方的“整风整社”和三四年以后的“四清”运动毫无二致。湖北省的通海口是一例,黑龙江省的向阳川人民公社也是一例。
黑龙江省合江地区富锦县(80 年代划归佳木斯市,90 年代县改市,由省直辖)向阳川人民公社。这是富锦县委的重点社,是有名的“粮食囤”,地多,地肥,人强,马壮。但是,自 1958 年以来,由于“五风”横行,劳动力大量外流,耕畜大量死亡,生产急剧下降,群众生活水平急剧恶化。1960 年同 1958 年比较,耕地面积减少了 21%,劳动力减少了 24.7%,大牲畜减少了 30.5%,粮食产量减少了 71%,商品粮减少了 84%,社员收入减少了 94.7%。对不听话的社员,百般打击陷害,有多名社员被干部逼得走投无路而自杀身亡。改变阶级成份、打成“五类分子”就是陷害社员的主要手段之一。从 1958 年以来,全社共有 300 多个贫下中农被划成“五类分子”,白天监督劳动,晚间审讯斗争,有不少人被打成残废。给干部提意见的被赶出屯。两年来,仅马鞍山和六合两个管理区,被赶出屯的贫下中农就有 60 多户。
1960 年 10 月底,由省委、合江地委和富锦县委联合组织了工作组,到向阳川人民公社进行“整风整社”试点。工作组的报告认为,“这是一个被坏分子、蜕化变质分子把持了领导权的三类社。”“经过一场复杂尖锐的阶级斗争,彻底解决了敌我矛盾问题。”经东北局农委工作组复查,同意工作组的意见。1961 年 2 月 15 日,东北局农委工作组和黑龙江省委工作组写的《向阳川人民公社整风整社试点工作报告》中详细了几个月的“整风整社”的情况。
在公社党委的 13 名委员当中,有 6 人被定为“坏分子”、“蜕化变质分子”、“死官僚主义分子”。工作组认为,全公社 15 个管理区,就有五个被“地富反坏分子”、“日本小特务”、“蜕化变质分子”把持。 “日本小特务”是指在“伪满州国”期间,可能为日本人干过不大的事,但无确实的证据。
在社员吃不饱的情况下,向阳川人民公社的干部大吃大喝,利用权力奸污女社员。马山管理区的干部 1960 年就吃了 12 头猪,4000 斤大米白面,喝了 200 多斤酒。粮食管理员胡勤堂拿社里的粮食喂了 11 条狗,专门杀狗肉吃。
这份报告写道:“整风整社”工作组进入公社后,遇到“三不清”:敌我不清,好人坏人不清,干部和群众的思想动向不清。他们找当地干部多次谈话,也没有发现问题。后来,工作组跳出干部圈子,访贫问苦,发现积极分子,找“根子”,终于掌握了一批可靠的积极分子。工作组以积极分子为核心,召开贫下中农座谈会,让大家对干部问题进行大鸣大放。根据大鸣大放揭露出来的问题,对干部普遍进行“五查”:查成份,查出身,查历史,查社会关系,查行动表现。开始大鸣大放中,社员怕报复,不敢讲话。工作组向群众表决心,不彻底解决问题不走。这样,土地改革时的场面又出现了,像当年斗争地主一样斗争坏干部。最后把“印把子”从敌人手中夺回来了,交给了真的贫下中农。群众把这次“整风整社”称为“第二次翻身”,“拨开乌云见青天”,“感谢毛主席派来的亲兵”。
这个报告还讲述了,在这场斗争中,一些“阶级敌人”如何拉拢四清工作队员、工作队员如何拒腐蚀的故事。
据本书作者参加“四清”运动的经历,无论是湖北的通海口公社,还是黑龙江的向阳川人民公社,1961 年整风整社的的做法、用语和“四清工作队”基本一样。所发生的故事和“四清”时基本一样。《桃园经验》、《小站报告》中的访贫问苦、扎根串连的方式,揪出一个个反革命集团的做法,在 1961 年的“整风整社”中就有了。
1963 年春夏之后,饥饿基本解除,全国经济形势开始好转。现在该是搞阶级斗争的大好时机了。抓阶级斗争正是共产党干部的强项,面对大有作为的时机,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心情亢奋。于是,四清运动在全国迅速铺开。在《二十三条》制订以前,刘少奇是全国“四清”运动的总指挥。随着《二十三条》的制订,刘少奇就失去了全盘指挥“四清”的权力开始削弱。
随着“四清”运动的全面铺开,毛泽东和刘少奇的分歧终于爆发。1964 年 12 月 15 日至 1965 年 1 月 14 日,中央召开了讨论“四清”的工作会议,制定《二十三条》。在会议期间的 12 月 20 日,召开了一次“很小规模”的常委扩大会议,一向对毛泽东百依百顺的刘少奇,在这次会上却和毛泽东争执起来。王光美、刘源的书中介绍了这场争论:
刘少奇提出:主要矛盾是“四清”与“四不清”的矛盾,性质是“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交织在一起”。
毛泽东说:地富是后台老板,前台是“四不清”干部,“四不清”干部是当权派,你只搞地富,贫下中农还是通不过的,迫切的是干部,就是发动群众整我们这个党。
刘少奇说:“四清运动”中,各种矛盾交叉在一起,很复杂,还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有什么矛盾解决什么矛盾,不能都上升为敌我矛盾。
毛泽东激动地说:“我们这个运动,叫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不是什么‘四清’‘四不清’运动,什么多种矛盾交叉的运动,哪有那么多交叉?所谓‘四清’、‘四不清’,什么社会里都能整;党内外矛盾交叉,什么党都能用。没能说明矛盾的性质!不是别的什么主义教育运动,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刘少奇坚持己见,请教式地问:“对这个‘派’,我总是理解不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有,但是资产阶级要消亡了,怎么可能有什么派?一讲到派,人就太多了,不是到处都有敌我矛盾。煤炭部、冶金部,哪个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毛泽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张霖之就是!”
刘少奇不再问了。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毛泽东点谁的名,谁就要被打倒。
毛泽东对这次争论十分在意。几天以后的 12 月 26 日,是他的 71 岁生日,他在人民大会堂用自己的稿费摆了几桌菜。毛泽东和几位劳动模范及科学家在一桌,其他几位中央领导人在另一桌。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通常是谈笑风生的,这次却一脸严肃。他一开始就讲,今天没有叫我的子女们来,因为他们对革命没做什么工作。随后他批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的一些提法,说:什么四清四不清,党内外矛盾的交叉?这是非马克思主义的。还指责中央有的机关搞“独立王国”,还谈到党内出修正主义的危险。席间鸦雀无声。
1965 年 1 月 28 日,还是在讨论“四清”工作的这次会上,邓小平主持了一次会议,他以为是中央书记处召开的一般汇报会,会前,邓出于好意地对毛泽东说:“主席身体不好,可以不参加。”毛泽东误解了邓的好意,他一手拿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一手拿着《中国共产党党章》,走进了会场。他说“一个不叫我开会(指邓小平),一个不叫我讲话(指刘少奇),为什么剥夺党章、宪法给我的权利?”毛说的“(刘少奇)不让他讲话”是怎么回事?陈伯达晚年向他儿子陈晓农谈了当时的情况:
在讨论“二十三条”的中央会议上,毛主席先发言,刚讲了不多几句,刘少奇就插话。插话说几句不就行了么,总还要让人家讲完嘛。可刘少奇却自己一直说了下去。毛主席就没有机会再讲。# 第二天开会,毛主席就拿来了党章,说党章规定,党员在党的会议上有发言权。参加会议的人一听就明白他是说刘少奇不让他发言。
刘少奇的这种做法令人不解,陈伯达也不理解。可见两人矛盾之深。王光美、刘源的书中写道:“毛泽东不能容忍对他的权威哪怕最轻微的挑战,平等的讨论意味着蔑视他的权威,稍受顶撞,便勃然大怒。他对刘少奇说:‘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动一个小指头就可以把你打倒!’”
毛泽东在 1970 年和美国记者斯诺谈话时说,他是 1965 年 1 月讨论“二十三条”的时候确定要打倒刘少奇的。
1966 年 5 月 16 日以后,文化大革命开始。由于北京市委已被定为“黑市委”,以它的名义派出的“四清”工作组立即撤出。延庆县的“四清”运动中途停顿,我们参加工作队的学生也撤回学校参加文化大革命。其它各省的情况也大体如此。
文化大革命中毛泽东果然打倒了刘少奇。当然不只是用一个小指头,而是发动了大规模的政治运动。把文化大革命归结为毛、刘之间的权力斗争,归结为毛的个人性格和品质,是过于肤浅的;但是,毛对刘的猜疑、不满,是其中的一个因素。在民主制度下,领导人的更换有一套正常机制,但在专制制度下,在最高领导人周围总是充满谄媚和阴谋,领导人的更迭总是伴随着残酷和血腥。坐在权力最高位置的人,常常感到像坐在火炉上一样(曹操说过让他当皇帝就是把他推到火炉上)。熟悉中国专制历史的毛泽东,自然会对周围的人有提防和猜疑。
五、从批判“修正主义”走向“原教旨主义”
中国共产党的最高纲领是在中国建成共产主义社会。中国共产党不仅要求自己的党员坚持共产主义理想,也用这个理想教育所有的中国人。但是,在建设共产主义的实践中,这个理想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遭到现实的冲击。自五十年代中期起,在中国共产党的最高层就出现了不同的意见:是坚持纯而又纯的共产主义,还是根据现实作某些修正?是快一点建成社会主义,还是根据实际情况逐步推进?中共“八大”的决议实际是理想对现实的让步。毛泽东在八大三次会议上不经中央讨论推翻了“八大”的决议,接着提出了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加快了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的速度,从而造成了三年大饥荒。三年大饥荒的根源在于用极权制度、用阶级斗争的手段,快速推行共产主义理想。
大饥荒以后,在中国共产党内大体可以分为两个派别:一派面向实际,从共产主义理想退回现实,做现实需要做的事,可以称为“务实派”;另一派还是坚持共产主义理想,用不停的政治斗争来推动这一理想的实现,可以称为“理想派”。当然,这是一种简单化的划分,阵线也不十分清晰。务实派在务实过程中由于理想的情结,使他们在做违背理想的事时,总有一种理亏感,因而不事张扬;理想派由于理想总是遭到现实的无情碰撞,在维护理想时,总有一种阶级斗争的危机感和敌对情结。在中国这个政治条件和话语条件下,务实派在政治上处于劣势,但是,在理想派把经济搞乱了以后,总得由务实派来收拾局面。在收拾局面的过程中,务实派更加偏离理想,使得理想派认为他们更加危险。在毛泽东手中,对付务实派最有力的武器是批判修正主义。
在八届十中全会重提阶级斗争的同时,开展了批判“修正主义”。“修正主义”最早产生于 19 世纪九十年代。德国社会民主党人爱德华·伯恩施坦是当时的代表人物。1893 年 7 月底恩格斯立遗嘱时,把全部手稿和书信遗赠伯恩施坦和倍倍尔,并把伯恩施坦作为遗嘱执行人之一。1895 年 8 月恩格斯逝世后,他根据 19 世纪末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发展和议会民主发展新情况,从 1896 年 10 月~1898 年 6 月,以《社会主义问题》为总题目,在《新时代》发表 6 篇文章,修改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1899 年 3 月出版《社会主义的前提和社会民主党的任务》,从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 3 个方面,全面系统地修正马克思主义理论。他自诩为“修正主义分子”,说明当时“修正主义”并没有贬义。持这种思想的“第二国际”批评俄国的十月革命,批评十月革命建立的制度。因此,“第二国际”就受到列宁的批判,从列宁开始,“修正主义”就成了贬义词。
批判“修正主义”除了国内政治斗争的需要以外,与毛泽东企图争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导地位也不无关系。
到 1950 年代中期,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使中国成为亚洲一支不可忽视的军事力量,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完成为中国奠定了实现国民经济现代化的初步的工业基础,而波、匈事件 的“圆满解决”则有赖于中共领导人的出面相助。所有这一切,都大大提高了中共和毛泽东本人在社会主义阵营中的地位。毛泽东此时已经开始从领导者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阵营的问题了。正是在这样的心情下,1957 年 11 月 2 日至 20 日毛泽东第二次来到莫斯科。
与 1950 年访问苏联的情形完全不同,这一次,毛泽东在莫斯科出尽了风头:在十月革命 40 周年纪念大会上,只有当毛泽东讲话时,全场才起立鼓掌表示敬意。在各国共产党代表会议期间,所有发言者都是站在讲台上按照本党中央通过的讲稿作报告,只有毛泽东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即席发表讲话。在会下,毛泽东俨然是莫斯科半个主人,游说于东欧各党领导人之间,努力化解他们与苏共的矛盾,并反复强调社会主义国家要“以苏联为首”。如果说过去苏联是社会主义阵营的当然领导者,那么在 1957 年 11 月莫斯科会议期间,毛泽东与赫鲁晓夫似乎平起平坐了。
赫鲁晓夫在苏共 20 大全面揭露批评了斯大林的错误。毛泽东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推倒了压在他头上的这尊神,提高了他在国际共运中的地位。忧的是批判斯大林也会危及他毛泽东,因为他就是中国的斯大林。所以,最后定的调子是斯大林“功大于过”。毛泽东反对赫鲁晓夫丢掉“列宁主义这把刀子”,也反对全部丢掉“斯大林这把刀子”。实际上,丢掉了“两把刀子”就会危及当时中国的社会制度。“丢掉两把刀子”是修正主义最为根本的罪状。
当毛泽东在做国际共运领袖梦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却被苏共抢了先机,即赫鲁晓夫在倡导与资本主义国家进行和平竞赛的方针时,提出了 15 年超过美国的口号。毛泽东不甘落后,在 11 月 18 日的讲话中,毛泽东谈到了在“东风压倒西风”的大好形势下中国的奋斗目标:“15 年后,苏联可以超过美国。我也可以讲,15 年后我们可能赶上或者超过英国。”1958 年 8 月,毛泽东又说:“要破除迷信,美国算不了什么。用不了一二十年,苏联可以变成两个美国,我们可以变成四个美国”。有学者分析,毛泽东搞大跃进,除了国内的原因外,还有国际共运的原因。他想当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袖。当时他说“以苏联为首”只是一种策略。
然而,苏共领导人对中国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持批评态度。自苏共 20 大以来尽管两党有分歧,但导致毛泽东决心向莫斯科公开宣战的原因,是苏联领导人对“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怀疑、蔑视和批评。但毛泽东对苏共放出的# 第一炮却集中在“和平共处”、“和平过渡”上。1960 年 4 月,为纪念列宁诞辰 90 周年,中共中央组织发、表了三篇文章,即《红旗》杂志编辑部文章《列宁主义万岁》、《人民日报》编辑部文章《沿着伟大的列宁的道路前进》和中宣部长陆定一在纪念大会上的报告《在列宁的革命旗帜下团结起来》。这三篇文章系统阐述了中共中央对和平共处、和平过渡、社会主义革命、战争与和平、帝国主义本性等一系列重大理论问题的看法,表面上是批评南斯拉夫“修正主义”,实际矛头直指苏共中央。5 月下旬,毛泽东又分别与朝鲜劳动党总书记金日成和丹麦共产党主席耶斯佩森谈话,正式表明中共不赞成和平共处、和平过渡,指责苏联和东欧各党放弃了阶级观点,甚至点名批评赫鲁晓夫,批评“戴维营精神”,还表示“将来要算算账”。
对苏共和赫鲁晓夫的激烈批评,不可能不引起回应。1960 年 6 月 24 日,社会主义国家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在布加勒斯特举行会谈。彭真率中共代表团参加了会谈。会谈前夕,苏共代表团突然散发苏共 6 月 21 日致中共中央的通知书,对中共进行全面攻击。在会议中,赫鲁晓夫又带头批评中国党的方针政策。从此,中共中央的反修斗争态度更加坚决。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把苏共领导人也说成是修正主义者。“苏修”就成了中国人口头上一个常用语。在毛泽东重新强调阶级斗争以后,“修正主义”和“右倾机会主义”是相通的两个概念。毛泽东曾说彭德怀是修正主义者。以后又把这顶帽子扣在刘少奇头上。自 20 世纪 60 年代初起,毛泽东把“反修防修”作为一项十分重要的政治任务。
1963 年可以说是“反修年”。为了打好这一仗,中共中央组织了一个“中央反修领导小组”,由总书记邓小平任组长,组员有康生、吴冷西、姚臻、熊复、王力、范若愚、吴江。这个小组的任务就是写反修文章。他们住在钓鱼台国宾馆,从 1963 年 9 月到 1964 年 3 月,共写了 9 篇指名道姓批判“赫鲁晓夫修正主义”的文章(简称“九评”)。“九评在《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上发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以激昂的战斗音调一遍又一遍地向全国广播,在中国深入人心。“九评”把反修推向了新的高潮,也把中国共产党的路线推到了极左。现在看来,批判修正主义的指导思想恰恰是马克思主义的原教旨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原教旨主义在 1958 年就在中国开始实践,大跃进失败,文化大革命又更加疯狂地实践马克思主义原教旨主义。与此同时,马克思主义原教旨主义在中国南方一个小国也大行其道。这就是波尔布特领导的柬埔寨。这是毛泽东输出革命的一项重大“成果”。
波尔布特所领导的组织成立于 1960 年,但长期不公布名称,国外称之为“红色高棉”,1977 年 9 月他访问北京时公布党的名称为柬埔寨共产党。柬埔寨共产党宣称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思想,和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完全一样。波尔布特多次秘密访问北京,自称是毛泽东的学生。
波尔布特的作法在中国共产党内部受到称赞。毛泽东对他这位得意门生的作法非常满意,他称赞波尔布特:你们干得好,我们想干而没有干成的事,你们干成了。
然而,柬埔寨共产党执政几年,全国人口死亡三分之一。毛泽东称赞波尔布特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恶果。
自“大跃进”以来,中国的“理想派”和“务实派”的斗争经过多次反复,裂痕越来越深,斗争逐渐加剧,最终酿成了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把“理想派”的主张推向了极端,也推向了毁灭。到 20 世纪末,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际,共产主义这面旗帜已经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光辉。为了挽救危机,在毛泽东逝世以后,“务实派”把中国推上了改革开放的道路。
改革开放使中国的经济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却进一步加深了信仰危机:多数中国人、甚至中国共产党内相当多的人,不相信共产主义。当理想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时,执政者不敢对这个理想提出质疑。因为放弃共产主义旗帜,共产党就失去执政的合法性。唯一的办法是,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把共产主义推向遥远的未来而加以搁置。
把强加于全体人民的理想搁置起来,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执政集团不再用某一种理想来塑造国家的未来、规范人民的行为,而是面向实际,做一个有效的社会管理者。这是社会的重大进步。但是,作为社会管理者的执政集团,它的管理权限应当是民众授予的有限权力,对它管理效果的评价应当是民众的实际体验,而不是某种先验的标准。因此,管理权的授予和管理效果的评价,只能通过民众的选票来表达。显然,这样的制度是民主制度。
如果情况不是这样,而是共产主义理想被搁置以后,把维护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地位当成最高目标,也就是把维护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作为最高目标,那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一个政权把保护执政集团的利益作为执政的第一要务,就不能服众,就没有希望。
从邓小平以后的政治实践和发展趋势来看,中国应当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但是,我们不能太乐观。勒庞说过:“让观念在群众的头脑里扎根需要很长时间,而根除它所需要的时间也短不了多少。因此就观念而言,群体总是落后于博学之士和哲学家好几代人。今天所有的政客都十分清楚,他们执政的那些基本观念中混杂着错误,然而,由于这些观念的影响力依然十分强大,他们也不得不根据自己已经不再相信的真理中的原则进行统治。”因此,现代民主制度在中国建立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我们不能消极等待,我们要在各自的岗位上、用各自可能利用的一切资源,努力推进民主的进程。需要指出的是,政治制度的转变不能过于激进,不能过于急切。近百年来,中国人吃激进的夸太多了,教训十分深刻。激进的作法可能使社会失控。一旦激进的民主主义和无政主义者的过激行动使软弱的政权失去控制社会的能力,专制者就会应运而生。因为专制是结束社会混乱、建立新的秩序最有效的手段。那些不堪忍受无政府状态的老百姓,就像欢迎救世主一样欢迎专制者。所以,反对专制制度过激、过急的那一群,可能恰恰是摧生新的专制制度的那一群。
有关大饥荒的大事记
1949 年 10 月 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斯大林加秦始皇”的政治制度开始确立。
1951 年 4 月 17 日,中共山西省委向中共中央、华北局写了一个《把老区互助组提高一步》的报告,主张引导互助组走向更高一级形式。刘少奇认为山西省委的提出的“是一种错误的、危险的、空想的农业社会主义思想。”毛泽东支持山西省委的看法,批评了刘少奇的看法。在此期间,毛泽东还支持高岗在东北搞农业集体经济的作法。
1953 年 3 月 26 日,中共中央发布《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要求各地有领导地大量发展劳动互助组,在有基础的地区,有重点地发展土地入股的农业生产合作社。1953 年全国有近半数的农户参加了互助组,组织起来的合作社也比 1952 年增加了三倍多。
1953 年 10 月 2 日晚,毛泽东主持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听取了陈云的汇报,就解决粮食困难问题采纳了陈云对粮食实行统购统销的建议。
1953 年 10 月 16 日,中共中央扩大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粮食统购统销的决议》。决议规定,“所有收购量和供应量,收购标准和供应标准,收购价格和供应价格等,都必须由中央统一规定或经中央批准”。
1953 年 11 月 15 日,中共中央同意政务院财政经济委员会《目前食油的产销情况和处理办法的报告》,作出《关于在全国计划收购油料的决定》。
1953 年 11 月 19 日,政务院第 194 次政务会议通过了《关于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与计划销售的命令》,11 月 23 日公布,从 12 月初开始,除西藏、台湾外,全国城乡开始实行粮食统购统销。
1954 年 12 月 27 日新华社报道,全国农业生产合作社已发展到 40 多万个。部分农民抵触情绪严重。
1955 年 3 月,邓子恢到到浙江对合作社进行整顿和巩固。浙江的农业合作社由 53144 个,减为 37507 个。
1955 年 7 月 31 日,毛泽东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作《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报告,讥讽怕农业社发展快了是“小脚女人”。他严厉批评邓子恢和中央农村工作部收缩农业社,他强调, “在发展问题上,目前不是冒进的问题。”
1955 年 8 月 25 日,国务院发布《农村粮食统购统销暂行办法》,正式实行“定产、定购、定销”的“三定”政策;发布《市镇粮食定量供应暂行办法》,规定对非农业人口一律实行居民口粮分等定量供应,工商业用粮实行按户定量供应,牲畜饲料用粮食实行分类定量供应。
1955 年 9 月,毛泽东亲自主编了《中国农村社会主义高潮》一书,12 月出版。他为这本书写了序言和 104 条按语,对合作化和其他许多方面工作中的“右倾机会主义”,给予尖锐的批评。序言中说:“在第三个五年计划完成的时候,即到 1967 年,粮食和许多其它农作物的产量,比较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的最高年产量,可能增加百分之一百到百分之二百。”
1955 年 12 月 5 日下午,刘少奇向在京的中央委员、党政军各部门负责人传达了毛泽东关于批判右倾保守思想、争取提前完成过渡时期总任务的指示。刘少奇传达的大意是:毛主席说:“我们要利用目前国际休战时间,利用这个国际和平时期,再加上我们的努力,加快我们的发展,提早完成社会主义工业化和社会主义改造。”关于八大的准备工作,毛主席提出,“中心思想是要讲反右倾思想,反对保守主义”。按常规走路,时间拉得长,成绩不大,这是保守路线。我们有不少同志正在走这条保守路线。客观事物是不平衡的,平衡不断被冲破是好事。不要按平衡办事,按平衡办事的单位就有问题。
在这个会上,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听了传达之后,表示拥护毛泽东的看法,他说:“新大陆早已存在,我们发现得太晚了。”他要求各部委按照 1967 年粮食总产量 1 万亿斤的精神,修改原来拟定的各项计划指标。
1956 年 1 月经最高国务会议通过了经毛泽东审定的《1956 年到 1967 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农业部部长廖鲁言对这个纲要作了说明。“说明”指出,到 1967 年,全国粮食总产量将达到 1 万亿斤。
1956 年 1 月,毛泽东在多次讲话中都讲到,美国那点东西,1 亿吨钢,几百个氢弹,算不了什么,中国要超过它,第一步是接近它。国务院各部唯恐紧跟不快,急急忙忙地修改了第三个五年计划的(到 1967 年)指标。1956 年 1 月 4 日,以国家计委的名义,把这个高指标的计划,报送了中共中央和国务院。
1956 年 2 月 6 日,由于指标越来越高,周恩来感到压力很大。他指出现在“有急躁冒进的现象”。他和李富春、李先念研究,决定在计划和财政会议上,把指标“压一压”。
1956 年 6 月 20 日,《人民日报》在一版头条登出由刘少奇、陆定一、胡乔木三人修改定稿的社论,题为《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这篇社论的重点是批评急躁情绪。这篇社论是“反冒进”的标志性文件。
1956 年 9 月 5 日到 27 日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 “八大”政治报告认为: “我们国内的主要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
1956 年,农业集体化在几个月内快速完成。年底,96.3% 的农户加入了合作社,87.8% 的
农户参加了高级社。原来预计 18 年完成的农业集体化,7 年就完成了。
1956 年,在全国范围内完成了对私人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到 1957 年,就工业而言,全民所有制、集体所有制和公私合营三者合计占工业总产值的 99.1%,再加上农业集体化,私有经济基本被消灭。计划经济体制从此全面确立,国家垄断了一切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城乡居民的一切生活资料都由政府按国家确定的定量供应。
1957 年 4 月中旬到 5 月下旬,发生“仙居事件”。浙江省仙居县在 33 个镇中有 29 个乡镇先后农民闹退社、分社。干部不许退社,就殴打干部,哄闹政府。闹事后,在全县 302 个合作社中,完全解体的有 116 个,部分垮台的有 55 个。
1957 年在城市开展反右派斗争的同时,在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教育的中心题目是:第一,合作社的优越性问题;第二,农产品统购统销问题;第三,工农关系问题;第四,肃反和遵守法制问题。就上述问题开展大辩论,弄清大是大非。一大批“有资本主义倾向”的农民遭受打击。
1957 年 6 月 14 日,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处理了广西饿死人事件,省委第一书记陈漫远、省委书记郝中士等 12 人受到撤职等处分,《人民日报》18 日发表社论《坚持同漠视民命的官僚主义作斗争》。改组后的广西省委常委、副省长陈再励、常委王梦周、委员廖原、骆明、王浩、候补委员廖联原等陈漫远、郝中士鸣不平,认为饿死人是合作化与粮食统购统销的恶果,中央在农村工作中“犯了路线错误”,后被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
1957 年 10 月 9 日,在中共八届中央委员会扩大的# 第三次全体会议上,毛泽东向全体中央委员作了《做革命的进派》的高调讲话。他把“反冒进”的人说成是“促退委员会”,并且和右派章罗联盟挂上钩。批评了经济建设中的反冒进以后,他轻而易举地推翻了党的全国代表大会的决议。他说:“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矛盾,毫无疑问,这是当前我国的主要矛盾。” “八大决议上讲主要矛盾是先进的社会制度和落后的生产力的矛盾。这个提法是不对的。”
1957 年 11 月,毛泽东率团出席了在莫斯科召开的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11 月 18 日,毛泽东在莫斯科会议上说:“赫鲁晓夫告诉我们,15 年后,苏联可以超过美国。我们也可以讲,15 年后,我们可能赶上或超过英国。”1957 年 12 月 2 日,在中国工会第 8 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致祝辞,公开宣布了毛泽东的这一设想,从而成为全党、全国的指导思想。
1957 年冬到 1958 年春,上千万到上亿的劳动大军,从南到北大搞农田水利建设。规模较小的农业合作社没有力量办大型水利工程。中央有些领导人就产生了将小社合并为大社的想法。毛泽东曾一再强调“大社的优势性”。
1957 年反右派斗争,60 多万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从而堵塞了一切言路。再加上舆论垄断,与政府不同的意见不能发表。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在封锁群众信息来源的同时,也封锁了自己的信息,从此,他们听不到真实情况,听不到对错误政策的批评。
1958 年 1 月 11 日到 22 日,南宁会议。继续批评反冒进。毛泽东说:“不要提反冒进这个词,这是政治问题。一反就泄了气,6 亿人一泄气就不得了。”周恩来作了检讨。他说,反冒进是带有方针性的动摇和错误,是一种右倾保守主义思想,是与主席的促进方针相反的促退方针。这一反冒进的错误,我要负主要责任。
会后,全国各地已经出现了“批右倾,争跃进”的潮头。
1958 年 3 月 9 日到 3 月 26 日,成都会议。会上,毛泽东“思如泉涌,气若长虹,高屋建瓴,势如破竹”。周恩来再一次就反冒进作检查,还说毛泽东是“真理的代表。”这个会议对“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的形成起了关键作用。
1958 年 4 月 7 日,中央正式批发《关于发展地方工业问题的意见》要求各省、自治区尽快使本地区的地方工业总值赶上或超过农业总产值,并把达到这一目标的时间由原来规定的 5 年到 10 年缩短为 5 年到 7 年。这个文件下达不久,一个声势浩大的办地方工业的高潮在全国形成,各地力争在 5 年左右,使地方工业的总产值超过农业总产值。6 月到 8 月初,中共中央提出各大协作区要建立比较独立、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为了实现上述目标,各地出现了盲目建厂,乱上工业项目的热潮。
1958 年 4 月 20 日,嵖岈山大社正式成立。5 月 5 日,改名为嵖岈山人民公。这是全国第一个人民公社。
1958 年 5 月 5 日到 5 月 23 日在北京召开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会议作出决议:一致同意党中央根据毛泽东同志的创议而提出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
1958 年 5 月 29 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把总路线的旗帜插遍全国》,其中强调“速度是总路线的灵魂”,要“用最高的速度来发展我国的社会生产力,实现国家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
1958 年 6 月 14 日,刘少奇在同全国妇联党组的谈话,提到消灭家庭和建立公共食堂。他说:“我有这么一个设想:要建立很多托儿所、公共食堂,办很多服务性行业。”要“把煮饭变成了集体的事业,变成为大生产、大经济。”他还谈到消灭家庭的问题。
1958 年 3 月 -9 月月陆良事件。云南省曲靖地区陆良县,从 2 月到 9 月,全县发生肿病 33319 人次,占总人口的 13%,因肿病死亡 5203 人,占发病人数的 15.6%,占总人口的 2.04%
1958 年 6 月 17 日,薄一波向中共中央政治局报告,其中说,1959 年我国主要工业产品产量,除电力外,都将超过英国的生产水平。6 月 22 日,毛泽东对此件批示说:“超过英国,不是 15 年,也不是 7 年,只需要两年到三年,两年是可能的。这里主要是钢。只要 1959 年达到 2500 万吨,我们钢的产量就达到英国了。”
1958 年 6 月 19 日晚,毛泽东在北京住地游泳池召集了中央一些领导人,毛问冶金部长王鹤寿:去年五百三,今年可不可以翻一番?王鹤寿说,好吧!布置一下看。第二天他就布置了。1958 年钢产指标为 1100 万吨(对外公布是 1070 万吨)。从此全国掀起了大办钢铁的群众运动。加上其它战线直接或间接支援的,全国投入大炼钢铁的人数超过了一亿。
1958 年六、七月间,上海市奉贤县在“扫除残余反革命”和“反击富裕中农进攻”的口号下,发生了乱关、乱斗的现象。到 1958 年深耕深翻、兴修水利中,又提出“苦战三十昼夜”,“不完成任务拿头来见”,“要用杀人之心去搞生产”等口号,在全县范围内普遍发生了捆绑吊打,乱罚、乱斗、乱关等现象。造成了 960 人非正常死亡。
1958 年 7 月 1 日,陈伯达在《红旗》杂志# 第三期上发表了《全新的社会全新的人》的文章,第一次向全国提出了“人民公社”的概念。7 月 16 日,他又在《红旗》第四期上发表了《在毛泽东的旗帜下》一文,传达了毛泽东关于办人民公社的思想:把工、农、商、学、兵(民兵),组成一个大公社,从而构成我国社会的基本单位。
1958 年 7 月 14 日到 18 日,刘少奇到山东省寿张县视察,他参观了台前社亩产将达 3 万至 5 万斤的玉米,3 万至 5 万斤的谷子,30 万斤地瓜和宏伟社亩产 15000 斤籽棉的丰产后,赞扬他们说:“你们压倒了科学家,他们没敢想的,你们做到了,这是个革命。”
1958 年 7 月 19 日和 8 月 6 日,周恩来两次参观河南省的“小麦丰收展览会”,他除了肯定河南的高产卫星以外,还大力称赞河南的公共食堂。
1958 年 8 月 6 日,毛泽东视察河南省七里营人民公社时说:“看来人民公社是一个好名字,包括工农商学兵,管理生产,管理生活,管理政权。人民公社前面可以加上群众喜欢的名字。”8 月 9 日,毛泽东视察山东省时,对谭启龙等当地领导人说:“还是办人民公社好。它的好处是,可以把工农商学兵合在一起,便于领导。”
1958 年 8 月,刘少奇派人到山东寿张县进一步了解那里的高额丰产情况,写回的调查报告中,提出了著名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口号。
1958 年 8 月 4 日,毛泽东视察徐水。8 月 6 日,陈正人奉中共中央之命,到这里来搞“共产主义试点”。《人民日报》大力宣传徐水的试点吸引了全国各地的 32 万人到徐水参观。中共中央领导人几乎都到徐水参观过。从此全国刮起了共产主义风。11 月 6 日,毛泽东在《山东范县提出 1960 年过渡到共产主义》上批示:“此件很有意思,是一首诗,似乎是可行的。时间似太促,只三年。也不要紧,三年完不成,顺延可也。”共产风更加强劲。
1958 年 8 月 29 日,中共北戴河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决议指出:“由集体所有制向全民所有制过渡是一个过程,有些地方可能较快,三、四年就可完成;有些地方可能较慢,需要五、六年或更长一些时间。”决议最后豪迈地宣布:“共产主义在我国的实现,已经不是什么遥远将来的事情了,我们应当积极地运用人民公社的形式,摸索出一条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具体途径。”
到 1958 年 9 月 29 日止,全国农村实现了公社化。除西藏以外的 27 个省市自治区,共建起人民公社 23384 个,加入的农户 112174651 户,占总农户的 90.4%,其中有 12 个省达 100%。到 10 月底,农村共有人民公社 26576 个,参加的农户占农户总的 99.1%。
1958 年 9 月 10 日至 29 日,毛泽东视察湖北、安徽、江苏、上海等地。在安徽视察时,他听说该省舒茶人民公社实行了吃饭不要钱时说,既然一个社能办到,其他有条件的社也能办到,认为应该提倡。
1958 年 9 月 27 日,刘少奇在南京向党员干部的讲话中说:“江苏省有 300 多万人炼钢铁,大多是从农村调去的。他们搭起棚子就干,情绪很高,不扯皮,不闹待遇,也不闹什么劳动保险。江苏省只有 50 万产业工人,现在炼钢铁的有 300 万。哪个大呢?是 300 万大。这就为我们创造了一种新的劳动制度。炼钢铁可以这么做,是不是开纱厂也可以这么做?机械厂是不是可以这样做呢?比如,这个厂要两千名工人,请你们哪两个县调两千工人。共产主义劳动是没有报酬的,因为你横竖有饭吃,有衣穿,各取所需,不需要另一个报酬,而且是没有定额的。”
1958 年 9 月 30 日《人民日报》报道:刘少奇在江苏省常熟县和平人民公社问乡党委书记:“秋后,即将实行粮食供给制,群众拥护不拥护?”公社党委书记连忙接上来说:“大家一听说吃饭不要钱,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少奇说:“有人担心,实行粮食供给制,会不会增加懒人?苏州农民的话,给我们作了最有力的回答。这说明他们不是变懒了,而是情绪更加高了,生产更加积极了。”
1958 年夏秋以来,《人民日报》经常在一版显著地位用特号字(有时套红)登出粮食高产“卫星”。先是夏收小麦创高产的新闻:
6 月 8 日,河南遂平卫星公社 5 亩小麦平均亩产 2015 斤;
6 月 9 日,湖北谷城乐民公社亩产 2357 斤;湖北襄阳,700 万亩小麦亩产 1500--2000 斤;
6 月 11 日,河北魏县六座楼公社,亩产 2394 斤;
6 月 12 日,河南遂平卫星公社亩产 3530 斤;
6 月 15 日,一版头条眉题:丰收凯歌震天响 亿万人民笑开颜 主题:河南小麦产量跃增一倍多 副题:“观潮派”“算帐派”应及时猛省了
6 月 16 日,湖北谷城,4353 斤;
6 月 18 日,河南商丘双楼公社,4412 斤;
6 月 21 日,河南辉县田庄公社,4535 斤;
6 月 23 日,湖北谷城先锋公社,4689 斤;
6 月 30 日,河北安国,5103 斤;
7 月 12 日,河南西平,7320 斤;
9 月 22 日,青海省柴达木海拨 2797 米的一个农场亩产 8585 斤 6 两。
秋收开始,《人民日报》又开始报道早稻亩产的高产卫星,开始新一轮浮夸竞赛:
7 月 12 日,福建闽侯城门乡公社,3275 斤;
7 月 18 日,福建闽侯连板公社 5806 斤;
7 月 26 日,江西波阳,9195 斤;
7 月 31 日,湖北应城春光公社,10597 斤;
8 月 1 日,湖北孝感长风公社,15361 斤;
8 月 10 日,安徽枞阳高峰公社,16227 斤;
8 月 13 日,湖北麻城建国公社,36956 斤;
8 月 22 日,安徽繁昌,43075 斤 9 两;
9 月 5 日,广东北部山区连县,60437 斤
1958 年 6 月 16 日,当人们对高产卫星产生怀疑的时候,在全国享有很高声望的物理学家钱学森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文章。他写道:“土地所能给人们的粮食产量碰顶了吗?科学的计算告诉人们:还远得很!”“把每年射到一亩地上的太阳光能的 30% 作为植物可以利用的部分,而植物利用这些太阳光能把空气里的二氧化碳和水分制造成自己的养料,供给自己发育、生长结实,再把其中的五分之一算是可吃的粮食,那么稻麦每年的亩产量就不仅仅是现在的两千多斤或三千多斤,而是两千多斤的 20 多倍!”
1958 年 8 月 4 日毛泽东视察河北省徐水县,高兴地说:“你们全县 31 万多人口,怎么能吃得完那么多粮食啊?你们粮食多了怎么办啊?”要求干部不要只考虑怎么多打粮食。“也要考虑怎么吃粮食呢!”
1958 年 10 月 25 日,《人民日报》发表《办好公共食堂》的社论。1958 年夏秋以来,毛泽东多次赞扬公共食堂。全国各地城乡纷纷成立公共食堂。12 月 10 日,在武昌会议上,毛泽东批印《三国志·魏志》中的《张鲁传》,他在批语中说:“张鲁行五斗米道,置义舍(大路上的公共宿舍),吃饭不要钱,大受群众欢迎。”12 月 7 日,另有一则批示中说:“道路上饭铺里吃饭不要钱,最有意思,开了我们人民公社食堂的先河。”
1958 年 10 月 26 日,云南省禄劝县大松树新村煤矿发生了以李光荣为首的“中国人民起义军”的反革命暴乱案。次日,暴乱首犯及骨干均被民兵擒获。28 日,平叛工作组到达出事地点,共拘捕 117 人,大搞逼供信,打死 24 人,打伤致残 36 人(致死 7 人),判刑 50 人。平叛有严重扩大化问题。
1958 年 11 月 2 日至 10 日,第一次郑州会议。这个会议解决的主要问题是:划清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界限,肯定现阶段是社会主义,肯定人民公社基本是集体所有制。指出取消商品生产是违背客观规律的,强调社会主义商品生产还要大发展。
1958 年 11 月 25 日晚,云南昭通地区昭鲁二县结合部 4 个区、20 个乡,发生“土匪暴乱”。他们提出“反对三化”、“反对公共食堂、反对托儿所”“反对日夜苦战”的口号。公安部队组织力量即时围歼。
1958 年 11 月 21-27 日,武昌会议。这个会议解决的主要问题是:强调压缩空气,把根据不足的高指标压下来。批评弄虚作假的浮夸风,提出经济工作要越搞越合乎实际。破除迷信不要把科学破除了。指出有一部分资产阶级法权残余,如商品、货币、按劳分配,我们还要利用它,使它为社会主义服务。
1958 年 11 月 28-12 月 10 日,八届六中全会。这个会议解决的主要问题是:批评企图超越社会主义阶段的空想,重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区别、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区别,强调大力发展生产力。提出不断革命论和革命阶段论相结合。批评企图否定商品生产和按劳分配的观点,强调继续发展商品生产和按劳分配的原则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批评浮夸风,要求发扬实事求是的作风,把经济工作越做越细。
1958 年 12 月 6 日,中共云南省德宏地委《关于少数民族外逃情况的检查报告》中说:从今年 1 月到 11 月 20 日止,已外逃 56267 人占边沿县总人口的 14%。
1959 年 1 月山东“馆陶事件”暴露。自 1959 年 1 月份以来,馆陶县食堂停伙、半停伙的状态迅速发展。社员四处觅食,到处逃荒。不能远出者就近拾冻地瓜、冻罗卜度日。生产停顿。饿死多人,惨不忍睹。
1959 年 1 月 27 日,中共广东省委送上《雷南县干部大会解决粮食问题的报告》,报告说:“目前农村有大量粮食,粮食紧张完全是假象,是生产队和分队进行瞒产私分造成的。”1959 年 2 月,《经济消息》第九期发表了《是缺粮问题,还是思想问题》的调查报告。调查报告认为“目前农村所谓粮食问题,不是缺粮问题,也不是国家征购任务过重的问题,而是思想问题。” “要求各地批判那些具有右倾保守思想的人,认真地做好当前的粮食工作。”这两个报告都提出了“反瞒产私分”的经验。2 月 22 日、28 日,毛泽东先后对这个报告作了长篇批示。全国掀起了反瞒产私分的运动。
1959 年 2 月 27-3 月 5 日,第二次郑州会议。毛泽东提出人民公社所有制的十四句话,坚持以生产队为基础。坚持按劳分配,纠正平均主义和过分集中的两种倾向。重申价值规律、等价交换,揭示共产风就是无偿占有别人的成果。
1959 年 3 月 25-4 月 5 日,在上海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和八届七中全会。通过《关于人民公社的十八个问题》,决定对“一平二调”的财产清算退赔,强调生产队的部分所有制和一定的管理权限。通过《1959 年国民经济计划草案》,修改和调整钢铁等经济指标。
1959 年 4 月 29 日,毛泽东以“党内通信”的形式,致信给“省级、地级、县级、社级、队级、小队级的同志们”,就包产问题、密值问题、节约粮食问题、播种面积要多的问题、机械化问题、讲真话的问题这六个方面,纠正了偏激的看法。
1959 年 3 月,山东“济宁事件”暴露。从 1958 年冬到 1959 年春,这个地区的农民除了挖麦苗、剥树皮吃以外,把枕头里的糠也扒出来吃了。全区水肿病发病人数曾达 67 万多人,大量非正常死亡。
1959 年 4 月 6 日,国务院秘书厅送上了山东、江苏、河南、河北、安徽五省缺粮情况的报告,4 月 9 日,又送上了十五省春荒情况统计表,说有 2517 万人无饭吃。毛泽东于 4 月 17 日作了批示:一、将这两个材料印 30 份,15 份在 3 日内送到 15 省委第一书记手中,请他们迅速处理;二,给 15 省在京开会的人大代表每人一份。实际上,从 1958 年年底开始,农村不断出现饿死人的情况。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一直把饿死人当作个别现象,当作“暂时的紧急危机”,不承认粮食不足,继续加紧粮食征购。
1959 年 4 月 18 日至 25 日,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在北京举行。大会批准了中共八届七中全会确定的 1959 年度国民经济计划,将这些高指标正式公布。
1959 年进入第二季度,国民经济比例失调的严重后果进一步暴露。农业方面,当年夏季作物播种面积比上年减少 20%。夏收粮食、油料大幅度减产。蔬菜、肉类等副食品更加短缺。工业方面,钢铁生产上不去。由于“以钢为纲”,其他工业部门特别是轻工业被挤占,人民日用品生产下降,许多商品库存减少,到处供应紧张。
1959 年 5 月 7 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农业的紧急指示》,第四条中提出要迅速扭转养猪头数大量减少的局面,集体喂养和社员私人喂养并重,对私人养猪要给以必要的安排和照顾。同一天,中共中央还下发了《关于分配私人自留地,以利发展猪鸡鸭鹅问题》。
1959 年 5 月 11 日,陈云向中央政治局建议:1959 年的钢产量应降为 1300 万吨,获得批准。
1959 年 6 月 11 日,中共中央发出了《中央关于自留地等问题的指示稿》,再一次允许社员私人喂养家禽家畜问题。
1959 年 7 月 2 日至 8 月 1 日,在庐山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即“庐山会议”。
第一阶段是“神仙会”,主要是反左气氛。7 月 14 日,庐山会议上彭德怀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着重指出大跃进以来的一些严重问题及其原因。7 月 16 日,毛泽东在彭德怀的信上加上了“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这个标题,批示:“印各同志参考”。7 月 23 日,毛泽东召开大会发表讲话,向彭德怀发起反击。8 月 2 日至 16 日,在庐山举行了八届八中全会。大会小会展开了对彭、黄、张、周的斗争。最后,会议通过《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和《为保卫党的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等文件,决议正式肯定“右倾机会主义已经成为当前党内的主要危险”,“保卫总路线,击退右倾机会主义的进攻,已经成为党的当前的主要战斗任务”。
1959 年 8 月中至年底,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大规模的反右倾斗争。全国有上千万的干部遭到批判。1959 年上半年中共中央颁布的一些向农民让步的政策不仅停止实施,还当做右倾加以批判。上半年有所收敛的“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风”、“瞎指挥风”又重新刮了起来。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和反瞒产私分相结合,和完成粮食征购任务相结合,加剧了农村粮食短缺,加剧了饥荒。
1959 年 8 月 30 日,中共中央转发贵州省委关于粮食和市场情况的报告,报告谎称粮食紧张的问题已得到了彻底解决,保证完成粮食征购任务,市场好转等,毛泽东十分重视,在上面作了长篇批示,把反右倾斗争和粮食问题联系起来。
1959 年 10 月,山西寿阳发动“挖粮集资”运动。从发动到 1960 年 1 月被制止,经历三个月时间,据运动后统计,全县 283 个管理区中,有 259 个管理区发生违法乱纪,造成人身伤亡,在 435 个生产队中,有 11159 户被抄家搜查,24063 户被“集资”,3116 人遭到残酷斗争,打死、逼死、吓死及缺粮饿死等非正常死亡人数达 349 人之多。后称“寿阳事件”。
1959 年 10 月到 1960 年 4 月,河南省信阳地区因饥饿而死亡的农民超过一百万人。这就是令人痛心的“信阳事件”。
1959 年冬到 1960 年春,甘肃省通渭县发生了大规模饿死人的事件,全县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被称为“通渭问题”。
1959 年,国家出口粮食 415.75 万吨“贸易粮”,创出口粮食最高纪录。这些“贸易粮”相当于 500 万吨原粮。这一年进口粮食折合原粮只有 0.2 万吨。不仅出口粮食,还出口了大量的油类、鲜蛋、肉类、水果等当时极为稀缺的食品。
1960 年 1 月到 8 月,广东省罗定县发生了大批饿死人的事件,称为“罗定事件”。占全县一半左右的公社,约 27 万人的地区,发生了极其严重的浮肿、瘦弱死亡情况。据全县 1-8 月统计,死亡达 17000 多人,占全县总人口的 2.62%。
1960 年春,贵州省遵义农民成批成批饿死。有些地方,全家死绝,成堆成堆的埋人。人吃人的现象也有发生。成为惊动北京的“遵义事件”。
1960 年 1 月 7 日至 17 日,中共中央在上海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认为,1960 年将是一个大跃进年。提出八年完成人民公社从基本队有制过渡到基本社有制的设想。会议号召:三年完成《农业发展纲要 40 条》,五年赶上英国,同时着手部署在城市大办人民公社。这个会议是在继续大跃进的气氛中召开的,提出了一系列高指标。会后,全国又开始大办县社工业,大办水利,大办食堂,大办养猪场等。一些原来确定减缩的基本建设项目重新上马,高指标,浮夸风,命令风和共产风又严重泛滥起来。
1960 年 3 月 4 日,毛泽东中共中央对贵州省委的《关于农村公共食堂的报告》作了批示。3 月 6 日以《中共中央文件》转发全国,要求“全国仿行,不要例外”。贵州省委的报告用“群众的话”的话歌颂食堂:“人民公社真正好,办好食堂有依靠,饭热菜香吃得饱,社员劲头高又高”,还主张取消自留地。此时,贵州省的农民正在大批饥死。
1960 年 3 月 18 日,中共中央发布文件,向全国各地推荐了“八个省农村公共食堂情况”、“河南省农村公共食堂情况”、“1959 年底全国公共食堂情况”三个材料。毛泽东在这个文件的按语中写道:“请你们对这个极端重要的公共食堂问题,在今年一年内,认真大抓两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学习贵州、河南等省那样作出科学的总结,普遍推行。”
1960 年 3 月 24-25 日,毛泽东在天津主持召开了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会上讨论了十七个问题,如:城乡公共食堂普遍化问题,今年全国 80% 的人在食堂里吃饭;城市人民公社普遍化问题,不管大城市、中等城市、小城市,一律搞人民公社;钢铁要依靠“小洋群”,还要搞“小土铁路”、“小洋铁路”;农业发展纲要提前完成的问题等。天津会议还是坚持“三面红旗”,但反对刮共产风。
1960 年 3 月 25 日,饿死多人的“中宁事件”被揭露,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工作组进驻中宁,接管了县委,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清算原县委错误的斗争。
1960 年 3 月 30 日至 4 月 10 日,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在京举行,通过了《1956 年至 1967 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和《为提前实现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而奋斗的决议》。《人民日报》发表社论《一定要继续跃进 一定能继续跃进》。
1960 年春青黄不接之际,各地农民大量饿死。这是大饥荒期间饿死人最多的时候。
1960 年 5 月 28 日,四川省开县满月公社发生了万全堂暴动。道首刘志善带领 300 多名道徒抢走公社民兵枪支 18 条,子弹 1200 多发,洗劫百货商店、供销社,占领国有林场,打死、打伤党员干部 4 人,绑架干部 16 人。捣毁大量救灾物资。1961 年 7 月,反革命集团“工农民主党”首犯徐世清盗窃“五四”式手枪 5 支,子弹 50 发,在眉山、邛崃、新津等地抢劫粮库和运粮汽车。
1960 年 6 月,贵州省江口县农民大量饿死,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农民起来暴动。带头人当中有人民公社的党委书记。暴动很快被现代武装的军队平息。曾开仓放粮的县长饮弹自尽。因虚报粮食产量而激起民变的县委书记也投河身死。
1960 年 6 月 10 日 -18 日,在上海锦江饭店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毛泽东在 14 日的讲话中提出降低计划指标,提出钢铁要讲质量、品种、规模,把这个放在第一位,数量放在第二位。会议期间他写下了《十年总结》,开始反省前几年经济建设中高指标的错误。
1960 年 7 月 6 日,中共中央提倡大搞代食品,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大量生产小球藻》。
1960 年 7 月 5 日至 8 月 10 日,中共中央在北戴河举行工作会议,在讨论中苏关系问题的同时,研究了国内经济问题,会议通过《关于以保粮、保钢为中心的增产节约运动的指示》、《关于全党动手,大办农业,大办粮食的指示》和《关于全党大搞对外贸易收购和出口运动的紧急指示》。在这次会议上提出对国民经济进行调整。
1960 年 7 月 16 日,苏联政府撕毁了同中国签订的 600 个合同(专家合同 343 个,科技合同 257 个),并通知中国政府,他们决定自 1960 年 7 月 28 日到 9 月 1 日,撤走在华专家 1390 名,并终止派遣专家 900 多人。这些合同与农业无关。
1960 年 7 月 30 日,《齐燕铭同志关于对在京高级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在副食品供应方面给予照顾问题的报告》。中共中央 11 月 9 日发文指出:“中央认为,这个报告中提出的方案和意见,原则上也适用于全国各地区,现把它摘要转发,希望各地参照执行。”
1960 年 8 月,主管计划的李富春,深感全面“大跃进”难以为继,提出了“整顿、巩固、提高”的方针,后周恩来改为“调整、巩固、充实、提高”,成为八字方针。但由于认识不一,八字方针此时还无法贯彻。
1960 年 8 月 15 日,中共中央再次发出《关于确保完成粮食调运计划的指示》。
1960 年 9 月 7 日,中共中央向各省发出了《中共中央关于压低农村和城市口粮标准的指示》。9 月 10 日,中共中央专门召开“关于压低农村和城市口粮标准问题电话会议”。
1960 年 10 月 23-26 日,毛泽东召集华北、中南、东北、西南四个大区的省、市、自治区的主要负责人开会,听取他们关于农业的汇报。主要讨论如何纠正“共产风”的问题。会上讨论了问题暴露得较早的河南和山东两省的问题。河南省委书记吴芝圃汇报了信阳事件。信阳事件的材料,10 月 26 日送到毛泽东手里。毛泽东认为信阳事件的原因是农村基层政权没有掌握在共产党手里,是“民主革命不彻底”。
1960 年 11 月 3 日,中共中央《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即《农业十二条》)。这个文件主要是纠左,强调“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但“十二条”还坚持办公共食堂。
1960 年 11 月 10 日,中共中央召开了全国代食品会议,谭震林副总理在这个会议上的报告,号召全国开展采集和制造代食品运动。11 月 14 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立即开展大规模采集和制造代食品运动的紧急指示》。接着,各地组织成千上万的人上山下水,寻找各种代食品。代食品为缓解饥饿起了一点作用,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农民因吃代食品中毒甚至死亡的不在少数。
1960 年 11 月 15 日,毛泽东看了关于抽调万名干部下放基层的报告,写信给周恩来,信中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观点,对农村形势作出了严峻的判断。他说,有三分之一地区坏人当权,打人死人,粮食减产,吃不饱饭,民主革命尚未完成。
1960 年 11 月 16 日,中共中央批转《全国财贸书记会议「关于坚决做好秋冬粮食工作的讨论纪要」》
1960 年 11 月 17 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立即抓紧粮食调运的通知》。
1960 年 12 月 24 日晚,宣威暴乱。云南省宣威县阿都公社发生了暴乱,波及增平、翠华、两个公社。暴乱涉及 13 个管理区的 37 个生产队,共 417 人。暴乱分子提出的口号:“实行第二次土改,平分土地到户,不交公粮,不卖余粮”、“解散公共食堂,粮食分到户,随便吃饭”、“恢复自由市场,不要粮票、布票、饭票”、“土地回老家,土地各还各”等。
1960 年 12 月 24 日 -1961 年 1 月 13 日,中央工作会议。这个会议除子讨论国际共运的问题以外,着重讨论了关于农村整风整社和纠正“五风”问题和 1961 年国民经济计划问题。
1960 年,中国出口粮食 272.04 万吨。这些“贸易粮”折合原粮 326 万吨,相当于一千万人一年的口粮。当年还出口了大量的油类、鲜蛋、肉类、水果等当时极为稀缺的食品。这一年进口粮食只有 6.63 万吨。1960 年大量饿死人后,1961 年进口粮食 580.97 万吨。出口粮食减少到 135.5 万吨。
1961 年 1 月 14 日 -18 日,中共八届九中全会在北京举行,决定对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当时的提法是“适当地缩小基本建设的规模,调整发展速度,在已有胜利的基础上,采取巩固、充实和提高的方针”。但由于认识上不一致,真正的调整是在 1961 后下半年开始的。
1961 年 1 月 18 日,毛泽东提出 1961 年要成为一个调查年。20 日,毛派出陈伯达、胡乔木、田家英率三个组分别去浙江、广东、湖南去做调查研究。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发出《关于认真进行调查工作问题给中央各部委,各省市、区党委的一封信》。
1961 年 3 月,毛泽东在广州主持起草了《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简称农业六十条)。
1961 年 3 月 28 日,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召开省委常委会,确定在全省搞“责任田”。为了减少搞包产到户的阻力和猜疑,1961 年 4 月 27 日中共安徽省委向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报送了《安徽省试行包工包产责任制情况的报告》。与此同时,全国各地都搞起了责任田。这是当年拯救农民最有效的办法。
1961 年 4 月 19 日晚,经毛泽东同意,以胡乔木为首的中央调查组在韶山大坪大队陈家湾召开社员大会,宣布解散公共食堂,社员皆大欢喜。
1961 年 4 月 26 日,《中共中央文件》中发[61]323 号,以《中央批发主席批示的几个重要文件》为题,向全国转发胡乔木的信及四个附件。这是第一个主张解散公共食堂的正式报告。
1961 年 5 月 21 日 -6 月 12 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中央工作会议,会上讨论毛泽东提出的四个问题:调查研究,群众路线,退赔,平反。会上讨论和通过了《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修正草案)》(简称农业六十条)。这个文件强调办不办食堂,完全由社员讨论决定,社员的口粮一律分配到户,由社员自己支配。从此,公共食堂在中国消失。
1961 年 8 月 23-9 月 16 日,第二次庐山会议。会议讨论粮食问题、市场问题、两年计划和工业问题、工业企业管理问题等。毛泽东在会上认为:经济形势 1961 年到了谷底,从此天天向上。
1961 年 11 月 10 日,中共中央在有中央局第一书记参加的会议上,专门落实粮食征购及上调问题。会上邓小平说粮食就是两个问题:第一,今年的数无非 60 亿,搞得好 70 亿。主要是 30 天的工作。这 30 天抓住,就抓到了,这 30 天抓不到,就呜呼哀哉。总想减,不努力完成任务,说不过去。这是这两年的一个思想状态,整风要首先整这一条。庐山会议确定的任务一定要完成,不能讲价钱。
1961 年 12 月 9 日,国务院财贸办公室、北京市委拟了一份报告:《关于在北京的高级知识分子和一部分负责干部副食品供应问题的请示》,12 月 17 日中共中央同意这份报告,并以中共中央文件转发全国。这个文件的按语中写道:“北京市即可照此办理。各省、市、自治区可以参照这一办法执行。”
1962 年 1 月 11 日至 2 月 7 日中共中央扩大的工作会议(即七千人大会)召开。刘少奇在会上代表党中央初步总结了 1958 年以来党在经济建设上的缺点和错误,提出了“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说法。毛泽东作了自我批评。
1962 年 2 月 21 日到 23 日,刘少奇在中南海西楼会议室主持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简称“西楼会议”)在这次会议上,陈云对经济形势作了比较严峻的估计。“西楼会议”和 2 月 26 日的国务院扩大会议以及 3 月 13 日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提出了一整套进一步调整经济、克服困难的办法。3 月 14 日,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三人专程飞往武汉,向毛泽东汇报。毛同意常委多数人的意见,也赞成刘提议的由陈云担任中央财经小组组长。但认为不能把形势看得“一团漆黑”,还说赤字是假的,要求再议。
1962 年 4 月底到 5 月中旬,广东每天都有大批人从边境偷渡去香港。据统计,参与这次偷渡外逃的有 11 万多人,其中 6 万人越境到了香港。从 4 月 27 日到 6 月 24 日,港英当遣返 4 万人,留在香港的大约有 2 万人。
1962 年春夏,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直属县市和所属塔城地区,6 万多中国边民拖儿带女,成群结队,并携带大量牲畜农具和车辆,逃往前苏联。
1962 年 5 月 7 日至 11 日,在刘少奇的主持下,中共中央又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通称“五月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是,讨论西楼会议、国务院扩大会议、中央财经小组会议形成的文件,落实调整经济计划的部署。西楼会议和五月会议,按照刘少奇“要退够”的指导思想,根据陈云的意见,采取了比较彻底的措施,即“非常时期的非常措施”。
1962 年 7 月,田家英、陈云、邓子恢等向毛泽东谈了搞包产到户,毛泽东坚持集体经济。事后,毛在游泳池质问刘少奇:“你急什么?压不住阵脚了?为什么不顶住?”刘少奇说:“陈云、田家英是在党内谈的意见,不违反组织原则,他们有想法跟你讲,没有错。”毛泽东说:“不在组织原则,而在内容!他们都找了你,邓子恢吵了那么久,西楼说得一片黑暗,你急什么?”刘一吐为快:“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毛泽东说:“三面红旗也否了,地也分了,你不顶住?我死了以后怎么办?”
1962 年 7 月 25 日至 8 月 24 日,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8 月 6 日,毛泽东作了阶级、形势、矛盾问题的讲话。他又在中心小组会上多次插话,继续讲他的观点,批判“黑暗风”、“单干风”和“翻案风”。毛泽东说,阶级斗争和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问题,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年年讲,月月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有一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
1962 年 9 月 24 日至 27 日,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会议公报说:“在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整个历史时期内,在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整个历史时期(这个时期需要几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存在着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条道路的斗争。”
1963 年 -1965 年,全国农村开展“四清运动”。重点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1966 年 -1976 年,文化大革命。自“大跃进”以来,中国的“理想派”和务“实实派”的斗争经过多次反复,两派分歧逐渐加剧,最终酿成了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把“理想派”的主张推向了极端,也推向了毁灭。文化大革命失败,从反面导致 1978 年底开始的经济体制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