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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庐山之变

第二十一章 庐山之变

1959 年的庐山会议,从 7 月 2 日到 8 月 16 日,一共开了 46 天。8 月 2 日以前为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8 月 2 日至 16 日为八届八中全会。

如果没有庐山会议,按照 1959 年上半年纠偏的势头,1959 年下半年就可能消除 1958 年造成的大混乱,饥荒就可能止于 1959 年。如果是这样,饿死人数只有已经发生的人数的 30%,即可以减少 70% 的死亡。按照各省官方公布的人口数据计算,如果没有庐山会议,非正常死亡人数只有 665 万人,可以少饿死 1467 万人(见本书“大饥荒期间中国的人口损失”一章)。

庐山会议,不仅使 1959 年春天的一切纠错措施刹车,还使 1958 年的那种错误政策更加严重泛滥,从而使大饥荒加剧并延长到三四年之久。

庐山会议是极权制度的产物,不仅维护了极权制度,而且强化了极权制度。

一、神仙会暗藏杀机

1958 年 8 月的北戴河会议以后,大跃进狂潮席卷全国,造成了全局性的混乱。为了挽回危局,从 1958 年 11 月到 1959 年 6 月,8 个月时间内,毛泽东和中共中央采取了一系列纠正措施。

按照这一段时间的政策逻辑,庐山会议应当是在这些纠偏政策的基础上,作进一步的调整。到了 1959 年六、七月,大跃进的高温已经下降,领导人们也冷静下来了。他们需要总结这一段时间的经验教训,安排今、明两年的任务和各项工作。当然,这些任务和工作安排是狂热过后较为冷静的安排。参加庐山会议的人们认为,庐山会议的初衷应当是纠左的。

不过,这些纠左措施,是在一个重要的前题下进行的,即不仅不能伤及“三面红旗”,还要在维护和高举“三面红旗”。在纠正错误时必须坚持一个总体估计:如果 1958 年以来的工作是十个指头,其成绩则是九个指头,缺点和错误只不过是一个指头。另外,在安排任务时虽然要比上一年冷静,但也不能泄气。“气可鼓而不可泄”,这是毛泽东当时常说的话。

庐山会议之前,毛泽东的心情是复杂的,既认为 1958 年打了败仗,应纠正错误,又怕自己在政治上丢分,甚至失去领导地位。他最怕被人说成路线错误。因为从中国共产党的历史看,只要是路线错误,就得改组党中央的领导机关。路线错误头子是不可能改正错误的,只有下台。而下台的错误路线的头子,都没有好下场。如果真到了这种地步,他就可能要步陈独秀、张国焘、王明、博古、李立三的后尘。而这些倒霉的人,是他经常用来教育部下的反面教员。他的支持者也极力维护毛泽东这个最敏感的部分,谁的发言略有涉及路线、政治等内容,必群起而攻,大加鞑伐。

过去经济工作由陈云主管。1958 年,毛泽东和谭震林、田家英一起谈话,谈到经济形势和有关问题时,毛泽东突然说起,还拍了桌子:“只有陈云能管经济,我就不能管?”1958 年毛泽东走到前台直接管经济,结果碰了大钉子,捅了大漏子。1959 年他对吴冷西说:“搞经济,我们这些人恐怕不行了。”还说;“去年是打了一次败仗。”又说:“沉重的心情直到 5 月后才开始好转”。此外,在 1959 年春夏,中共中央第一线工作的领导人发出的一些纠错政策,毛泽东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心里是不愉快的,认为是右倾的。可见,在庐山会议之前,毛泽东的心情不只是沉重,应当还有酸楚、焦虑、不满。处在极权顶点的毛泽东,有这种复杂的心态,对他的部下是非常危险的。一旦发作出来,就会伤人。

1959 年 6 月 12-13 日,在颐年堂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检讨了 1958 年的错误。他说:“我第一次抓工业,像我 1927 年搞秋收起义时那样,第一仗打了败仗。不仅我碰了钉子,在座的也碰了钉子。”毛泽东还详细地谈到他在田里躲了一夜,第二天还不敢到处走动,第三天才找到起义的队伍。他说:“当时非常狼狈。因为从来没有带过队伍打仗,没有经验。抓工业也没有经验,第一仗也是败仗。”他还说:“人不要不如猪,撞了墙就要转弯。”看来,毛泽东是认了错,是准备“转弯”的。但是,他对大跃进的错误认识是很肤浅的,没有触及到根本问题。他说:“去年(1958 年)我们至少有三大错误:第一,计划过大,指标过高,勉强去完成,必然破坏比例关系,经济失调;第二,权力下放过多,结果各自为政,政策也乱了,钱也花多了;第三,公社化过快,没有经过试验,一下子推开,大刮共产风,干部也不会当家。现在粮食供应紧张,主要是虚报产量,还有吃饭不要钱,敞开肚皮,吃多了。”

6 月 29 日,毛泽东在武昌他乘坐的船上,召集了各协作区主任开了个小会,有柯庆施、李井泉、王任重、张德生、欧阳钦、林铁等。他们准备一起从武昌动身,上庐山开会。在赴庐山的船上召开的会上,毛泽东提出了 19 个问题请大家讨论。这 19 个问题除了国际问题是周恩来建议加上的以外,其它都出自毛泽东一人。这 19 个问题是:1,读书,高级干部读《政治经济学》第三版下册,县级读《好人好事》、《坏人坏事》、《中央政策和工作方法文件》;2,形势;3,今年任务;4 明年的任务;5,四年的任务;6,宣传问题;7,综合平衡问题,工业和农业中都有;8,群众路线问题,工业和农业中的;9,建立和加强工业企业管理制度和提高工业产品质量问题;10,体制问题,即下放了的人权、工权、财权、商权要收回,由中央、省两级控制,反对无政府主义;11,协作区关系问题;12,公社食堂问题;13,学会过日子问题,富日子当穷日子过;14,三定政策,粮食定产、定购、定销,三年不变;15,农村初级市场的恢复问题;16,使生产小队成为半基本核算单位;17,农村党团基层组织的领导作用问题;18,团结问题,中央至县委;19,国际问题。

在这 19 个问题中,最为核心的是对形势估计和对 1958 年的评价。对这个核心问题,毛泽东已经定了调子:“成绩伟大,问题不少,前途光明”。

在当时那种制度下,毛泽东的意志是不能违背的。既然毛泽东给纠正 1958 年的错误定了调子,划了范围。谁不按这个调了说话,谁超越了他划定的范围,谁就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毛泽东不乏支持者,在毛泽东的周围和封疆大吏中,有一批人是坚决维护“三面红旗”的。上海的柯庆施,四川的李井泉,是毛泽东权力在地方的两个支柱。他们两人不仅是封疆大吏,还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他们是地方官员中仅有的两名政治局委员。在北京的高官中,林彪、康生,是坚决肯定“三面红旗”、坚决支持毛泽东的。在南宁会议上因马鞍形问题受到批评的周恩来,这次也是坚定地站在毛泽东一边的。他不是不了解下面的真实情况,可能是出于维护团结,也可能是出于自保。其他大部分官员都是采取自保而随风倒的态度。另外,军队的高级干部由于来自不同的“山头”,在过去的党内斗争中又结下了旧怨,如果有新的政治斗争,也是报复旧怨的好机会。还有一些政治投机者、政治阴谋者,也总是依仗毛的权势,在整人中求得晋升的机会。

6 月 23 日,毛泽东在周小舟的陪同下考察湖南时得出了“成绩伟大,问题不少,前途光明”的结论。还回到了阔别 32 年的家乡。28 日赴武汉,29 日乘船到达庐山。登山后他赋诗一首:

登庐山

1959 年 7 月 1 日

一山飞峙大江边,

跃上葱茏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

热风吹雨洒江天。

云横九派浮黄鹤,

浪下三吴起白烟。

陶令不知何处去,

桃花源里可耕田?

毛泽东的心境总是那样豪迈、广阔而俯视一切。他为什么想起了陶渊明?是想到自己万一政治斗争失败,走退隐归田之路,还是想把政治对手推向远离权力中心的桃花源?

如果在民主政治制度下,毛泽东这次是很可能下台的。当时可以说是民怨沸腾。专制制度下的官员们通常是报喜不报忧的,但当时毛泽东却收到了不少批评“三面红旗”的材料,这些材料已收集起来作为庐山会议的参阅文件:1959 年 5 月,江西省委党校 80 多名县委一级干部在“鸣放”中,把“三面红旗”说得一无是处。广州军区四十二军政治部报告反映,一些军队干部的批评矛头直指中央:“去年不仅是工作方法上有问题,而是带有路线性质的错误,中央要负责任。”国务院秘书厅的干部在学习中对人民公社、大办钢铁等也提出了否定的看法。天津各区党员“比较一致否定大跃进”,对大办钢铁、人民公社提出了怀疑和指责。各民主党派的一些负责人对“三面红旗”的批评更为尖锐。这些是选送到会上的材料还是经过处理的,下面干部反对“三面红旗”的呼声比这些材料要强烈得多。

就是在毛泽东周围的人,相当多的人并不承认“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认为 1958 年的问题很严重。6 月 27 日到 7 月 1 日,到庐山开会的中央领导人,从北京乘专车到武汉,然后乘船到九江。在这列专车上的高级干部们自由交谈,1958 年的大跃进中的问题是重要谈话资料。中共中央宣传部长兼国务院副总理和国防部长彭德怀坐在一起。陆定一上山前曾奉周恩来之命调查过大炼钢铁的问题。他看到了很多令人担忧的问题,如弄虚作假的现象很普遍,“小土群”、“小洋群”的办法炼铁是极大的浪费,大批壮劳动力去炼铁了,地里的庄稼没有收,等等。他向彭德怀谈了这些情况,彭德怀十分关心这些事。

按照原来的安排,会议开半个月,通过《庐山会议诸问题议定记录》后,下山各司其职。当时参加会议的人都认为是反左的,2003 年 4 月本书作者同当年参加庐山会议的李锐交谈时说:“连柯庆施带上山来的材料也是反左的,会议转向以后他不得不再让上海送反右的材料。”

毛泽东的思想深处是不是这么想的?看来不是那么简单,毛泽东已经看到了自己所处的危机,有人对“三面红旗”提出了质疑。7 月 10 日下午,毛泽东召集会议,并作长篇讲话。在这次讲话中,他最关心的是对形势的估计,这个问题的实质是对“三面红旗”的看法。他警告说:“在这个问题上,认识不一致,党内就不能团结,这是关系到全党、全民的大问题。”看来,毛泽东是想纠正大跃进中的一些具体错误,但不“三面红旗”的问题,不容许有批评意见。

头几天,会议的开法是“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人们称为“神仙会”。与会者讲了不少大跃进带来的问题,批评的声音较强。有些天真的人真想“畅所欲言”。毛泽东真愿意让大家“畅所欲言”吗?真愿意硬着头皮听批评吗?不是。在 7 月 23 日的讲话中就很明确表示反对批评的态度:

一个高级社(现在叫生产队)一条错误,七十几万个生产队,好几十万条错误,要登报,一年登到头也登不完。这样结果如何?国家必垮台。就是帝国主义不来,农民也要起来革命,把我们这些人统统打倒。办一张专讲坏话的报纸,不要说一年,一个星期也会灭亡的,大家无心工作了……假如办 10 件事,9 件是坏的,都登在报上,一定灭亡,应当灭亡。那我就走,到农村去,率领农民推翻政府。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我就另外组织解放军。我看解放军会跟我走的。

既然毛泽东从根本上反对批评 1958 年,为什么还要开“神仙会”呢?那是引蛇出洞。引蛇出洞的办法 1956 年用了一次,结果大获全胜,把五六十万说真话的知识分子打成了右派分子。在 1959 年三四月的上海会议上,毛泽东大讲海瑞,提倡海瑞精神,还把《明史》“海瑞传”送给彭德怀,让彭向海瑞学习。就是在这次上海会议会上,毛泽东还谈到彭德怀,他说:“我这个人是被许多人恨的,特别是彭德怀同志,他是恨死了我的;不恨死了,也有若干恨。我跟彭德怀同志的政策是这样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不仅跟彭德怀一个人这样,跟其它同志也是这样,”这不仅仅是引蛇出洞,还暗藏杀机。在毛泽东心中,彭德怀是一个不听话的人。黄克诚说:“早有一次,主席对彭开玩笑地说:“老总,咱们订个协议,我死以后,你别造反行不行?”黄克诚说,可惜彭德怀并未因此稍增警惕,依然我行我素,想说就说。在庐山会议上,毛泽东先引诱彭德怀“犯我”,然后再将“犯人”的重武器打向彭德怀。

在会议的最初几天,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在发言中承认河南共产风、浮夸风很厉害,影响全国,特向各省道歉。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讲了湖北的一些实际情况,心情显得很沉重。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发言认为总的形势不能太乐观。有些人也对大跃进提出了种种批评。但在批评的同时,有些人维护大跃进,经常打断批评者的发言。这使得一些想批评者感到有压力,觉得不能畅所欲言。打断发言的人除了保卫自己工作成绩的“诸候”以外,还有罗瑞卿大将、谭震林副总理等人。

在会议参阅文件中,有几份否定“三面红旗”的资料。如《李云仲仲同志的意见书》,江西省委中级党校的材料,广州军区四十二军政治部的报告,各民主党派的一些负责人对“三面红旗”的批评,等。毛泽东都不加表态地批给与会者参阅。有些参加会议的人看到所发的这些文件,强化了“庐山会议要反左”的看法。其实,这些文件也是为了“引蛇出洞”。毛泽东在 7 月 10 日和 16 日还两次召见他的几位“右派朋友”谈话,他们是周小舟,周惠、李锐、田家英等,谈话是轻松愉快的。讲了很多“私房话”、“知心话”。书生李锐天真地感到:“山中半夏沐春风,随意交谈吐寸衷”,“登楼再度群言堂”,“都觉畅怀言已尽”。实际这两次谈话是火力侦察,看一看反对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了解一下反对者的动静。毛泽东多次说他有几个右派朋友,其实,他的那些右派朋友都没有好下场。毛泽东熟读中国古籍,对君王之术烂熟于心。经过江西肃 AB 团、延安整风、高饶事件、反右斗争等一系列实践,毛泽东整反对派的技术已经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说是半个月的会,已经开到超过了半个月,也没有散会的意思。除了毛泽东以外,谁也不知道会如何继续开下去。会议进程和内容全在毛泽东一人心中。毛泽东也不事先透露他的意图,都是临时发表讲话,引导会议走向。而他的讲话事先没跟任何人商量,也不向人事先透露,都是突然袭击。这就是中国当时政治制度的特点。

二、彭德怀为民请命

彭德怀是毛泽东在井岗山时期的战友,那时两人关系很密切,彭要找毛泽东谈事推门就进,直呼“老毛”,如果毛泽东在睡觉,就揭开被子和他说话。1949 年以后毛泽东已位处九鼎之尊,彭德怀还没有想到退居臣下,不喜欢叫“万岁”,不喜欢唱《东方红》,不习惯称“主席”,还是称“老毛”。这在中国皇权制度中已经犯下大忌。

在“大跃进”的时候,彭德怀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大跃进刚刚开始时,他也曾兴高采烈,积极得很。但他接触实际以后,几个月就改变了看法。

1958 年 11 月的武昌会议时,彭德怀参加西北小组。在讨论公布 1958 年粮棉数字时,有的人说粮食产量在 1 万亿斤以上。彭说粮没有那么多。谭震林对他客气地提出了批评:“老总啊,你这也怀疑,那也怀疑,怎么办呢?”后来毛泽东说公布 7500 亿斤,彭同意了,但心中还有怀疑。武昌会议闭幕后,彭德怀到湖南考察,他觉得粮食产量没有公布的那么多。在平江县他还发现了数字造假的情况。他认为按公布的粮食产量确定的 1200 亿斤的征购任务太重。在株洲,他给中央发了一个电报,说不能征购 1200 亿斤粮食,只能征购 900 亿斤。在湖南考察时发现农民挨饿的情况,连“幸福院”的老人一天也只能吃二三两米。有一位红军时期的伤残老战士,暗中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谷撒地,薯叶枯,青壮炼钢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请为人民鼓咙胡!”农民悲惨的生活,干部们的胡作非为,是他在湖南老家亲眼目睹的。上庐山以后,他怎能昧着良心不“鼓咙胡”?他在湖南考察是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陪同的。后来这成了周小舟的一条罪状:为彭德怀提供“炮弹”。

1959 年 5 月,彭德怀到东欧国家访问,6 月中旬回到北京。在匈牙利访问时,了解到匈牙利事件的主要原因是肃反扩大化和经济工作中左的错误所致。匈牙利领导人卡达尔接见他时,彭德怀感慨地说:“敌人并不可怕,最怕的是党的路线不正确和党的作风脱离群众,这是我们最深刻的体会。”在罗马尼亚时,他给总参谋长黄克诚打电话,专门询问了国内的经济情况。

6 月 13 日,彭德怀出国回京,他对国内问题十分关注,认真看了内部参考,把自己认为严重的情况都圈出来,送给主席看,数量很多。6 月底彭德怀收到了到庐山开会的通知,他不想去,让黄克诚去,黄克诚说:“中央通知你,没通知我,我怎能替你去呢?你是不是受了批评,心里不舒服?”彭说,也不是不舒服,就是感情上觉得别扭。他后来还是开会去了。

北京到庐山开会的高级干部们先从北京乘火车到武汉,再从武汉乘船到九江上庐山。6 月 27 日到 7 月 1 日,在北京赴武汉的火车上,彭德怀、张闻天、贺龙、康生等同乘一节车箱,车上交谈很随便。彭德怀都谈到匈牙利人均每年吃 40 公斤肉,还出了匈牙利事件。要不是中国工人农民好,也会要请红军来的。后来,他的这些话都被认为是重要的政治错误,而严加批判。

在“神仙会”期间,彭德怀在西北组连续作了七次发言,坦率地讲了自己的看法。其中有一些是关系到毛泽东的内容。如:

“1957 年整风反右以来,政治上、经济上一连串的胜利,党的威禽高了,得意忘形,脑子热了一点。”“主席家乡那个公社,去年提的增产数,实际没那么多,我了解实际只增产 16%。我问了周小舟同志,他说那个公社只增产 14%,国家还给了不少帮助和贷款。主席也去过这个公社,我曾问主席,你了解怎么样?他说没有谈这件事。我看他是谈过。”(7 月 3 日上午)“去年忽视了《工作方法六十条》中的一切经过试验,吃饭不要钱那么大的事,没有经过试验。”“无产阶级专政以后容易犯官僚主义,因为党的威信高。.....与人民利益相一致的事情我们可以做到,如除四害,但与人民利益相违背的事,如砸锅,在一定的时候也可以做到,因为党在群众中威信高。”“要找经验教训,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责任。人人有责任,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同志在内。‘1070’是毛主席决定的,难道他没责任!上海会议他作了自我批评,说他自己脑子也热了一下。”(7 月 4 日上午)“从北戴河会议以后,搞了个‘左’的东西,全民办钢这个口号究竟对不对?全民办工业,限额以下搞了 13000 多个,现在怎么办?”“我们党内总是‘左’的难以纠正,右的比较好纠正,‘左’的一来,压倒一切,许多人不敢讲话。”(7 月 6 日上午)“人民公社我认为办早了些,高级社的优越性刚发挥,还没有充分发挥,就公社化,而且没有经过试验,如果试上一年再搞,就好了。” (7 月 7 日上午)“政治与经济各有不同的规律,因此思想教育不能代替经济工作。毛主席与党在中国人民中的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到的,但滥用威信是不行的。去年乱传主席的意见,问题不少。”(7 月 8 日上午)“什么‘算账派’、‘观潮派’等帽子都有了,对于扩大言路有影响,有些人不说真话,摸领导人的心理。”(7 月 9 日上午)“基层党组织的民主问题要注意,省、地的民主是否没有问题呢?现在是不管党委的集体领导的决定,而是个人决定,第一书记决定的算,第二书记决定的就不算,不建立集体的威信,只建立个人的威信,是很不正常的,是危险的。”(7 月 8 日上午)等等。柯庆施把彭的这些尖锐发言,送给了毛泽东。这些话,在原来的西北组《简报》中删去了,后来批判彭德怀时,又整理出来,当作批判的材料。

据彭德怀说,在“神仙会”阶段,周小舟到彭的住处谈过两次。第一次谈话是周向彭谈了湖南的工业情况。还谈了水利建设的成就。过了两天,周小舟第二次来谈。说去年粮食数字造了假。还谈到公共食堂的问题。彭对周说,这些问题应当如实地向主席反映。周说昨天向主席谈了一些。李锐在日记中记载这两次谈话的时间和内容,第一次是 7 月 5 日,周介绍了湖南的一些情况。彭德怀除了向周小舟重复他在西北小组的发言以外(周小舟在中南组,没有听到他的发言),还谈到,今年 1 月毛泽东找几个人讨论钢铁指标,陈云认为 2000 万吨指标不可能完成。说毛泽东以个人名义直接写信给基层干部,不知是否经过中央。还说他从欧洲回来向毛泽东汇报,谈到铁托左右几十个人跑到阿尔巴尼亚去了,这时毛泽东脸色顿然发红。还对周说在中央常委之间有些问题不能很好地开展讨论,有的是不便说话,有的是不能说话,有的是不多说话。彭对周说,有些意见想找毛主席谈,又怕讲错,引起不满,由于自己性格,言词生硬,容易顶撞,容易“戳”一下,弄不好引起误会。不过,“犯上”了顶多撤职,也不要紧,黄克诚可当国防部长。第二次是 7 月 12 日上午,是毛泽东找周小舟、周惠、李锐三人谈话之后。他们三人都感到毛是能听不同意见的。周对彭说,我们讲话很随便,主席都听进去了,希望彭也找主席谈一谈。彭说怕谈不好,有些意见还不成熟,在西北组上没有谈,有些谈了《简报》上也没有登。因此想写一封信。小舟赞成写信。

7 月 12 日下午彭德怀又觉得写信不易,还不如当面谈一次。他下午到毛泽东住处去了一次,毛泽东正在睡觉,没有谈成。又想到会议几天内要结束,于是下决心写信。

13 日中午,彭德怀手持拟好的提纲,向随从参谋口述了详细内容。记录整理以后,他亲自修改两遍,参谋誊了两次,于 14 日下午送给毛泽东。也许彭德怀自己不会想到,这封信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彭德怀在信中首先肯定“1958 年大跃进的成绩是肯定无疑的”。他接着谈到“1958 年的基本建设,现在看来有些项目是过急过多了一些,分散了一部分资金,推迟了一部分必成项目,这是一个缺点。”“因此,在安排明年度(1960 年)计划时,更应当放在实事求是和稳妥可靠的基础上,加以认真考虑。对 1958 年和 1959 年上半年有些基本建设项目实在无法完成的,也必须下最大决心暂时停止,在这方面必须有所舍,才能有所取,否则严重失调现象将要延长,某些方面的被动局面难以摆脱”。

彭德怀还肯定:“1958 年农村公社化,是具有伟大意义的,这不仅使我国农民将彻底摆脱穷困,而且是加速建成社会主义走向共产主义的正确途径。虽然在所有制问题上,曾有一段混乱,具体工作中出现了一些缺点错误,这当然是严重的现象。但是经过武昌、郑州、上海等一系列会议,基本已经解决”

彭德怀还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大跃进:“在 1958 年大跃进中,解决了失业问题,在我们这样人口众多的、经济落后的国度里,能够迅速得到解决,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谈到“全民炼钢铁”,彭德怀说:“多办了一些小土高炉,浪费了一些资源(物力、财力)和人力,当然是一笔较大损失。但是得到对全国地质作了一次规模巨大的初步普查,培养了不少技术人员,广大干部在这一运动中得到了锻炼和提高。虽然付了一笔学费(贴补 20 余亿)。即在这一方面也是有失有得的。”在这里,彭德怀说“有失有得”,把“失”字放在前面,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

接着,彭德怀谈如何总结工作中的经验教训:

据我看,1958 年大跃进中所出现的一些缺点错误,有一些是难以避免的。如同我们党 30 多年来领导历次革命运动一样,在伟大成绩中总是有缺点的,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现时我们在建设工作中所面临的突出矛盾,是由于比例失调而引起各方面的紧张。就其性质看,这种情况的发展已影响到工农之间、城市各阶层之间和农民各阶层之间的关系,因此也是具有政治性的,是关系到我们今后动员广大群众继续实现跃进的关键所在。

过去一个时期工作中所出现的一些缺点错误,原因是多方面的。其客观因素是我们对社会主义建设工作不熟悉,没有完整的经验。对社会主义有计划按比例发展的规律体会不深,对两条腿走路的方针,没有贯彻到各方面的实际工作中去。我们在处理经济建设中的问题时,总还没有像处理炮击金门、平定西藏叛乱等政治问题那样得心应手。

接着,彭德怀指出了“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风方面值得注意的问题”,这主要是:“浮夸风气较普遍地滋长起来”;“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使我们容易犯左的错误”。他认为“政治挂帅不可能代替经济法则,更不能代替经济工作中的具体措施”;“纠正这些左的现象,一般要比反掉右倾保守思想还要困难些,这是我们党的历史经验所证明了的”。

可以说,彭德怀这封信既没有锋芒毕露,也没有直抒胸臆,在讲缺点以前先讲成绩,讲缺点留有余地,并且一再肯定“三面红旗”。像德怀这样敢说话的人尚且如此,可见,当时的政治气氛之压抑,“神仙会”大概也“神”不起来。没想到这样平和的信,毛泽东却不能容忍。他收到彭的信以后,7 月 16 日,加上了“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这个标题,批示:“印各同志参考”。彭德怀没有想到这封本来是给毛泽东个人参考的信成了公开发表的“意见书”。7 月 18 日,在小组会上彭德怀要求收回这封信,申明这封信这封信是仓促写成的,而没有完全写明意思,覆水难收。善于整人的康生,就在意见书下发的当天,给毛泽东写了一个字条:“我斗胆建议,不能姑息”。信发下去以后,与会者多数人基本上是同意这封信的,但其中不少人认为,某些字句值得斟酌;有些人对第二部分意见较多,认为讲得过于严重了;完全同意或根本反对的则是个别人。胡乔木、周小舟、李锐很支持彭德怀的信。一机部部长赵尔陆、山西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 21 日在第四组发言时都积极地肯定了彭德怀的信。陶鲁笳说:我们目前需要彭总这种精神,信中某些内容容易引起误会,可以不必争论,主要应看精神。贾拓夫在第三组发言中也表示,彭总的意见书总的是好的,总的是同意的,这会推动大会的讨论。军队干部万毅全面肯定了彭德怀的信。后来,有这类发言的人都受到批评和追究。

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黄克诚应召于 7 月 17 日上山(毛泽东 7 月 16 日让刘少奇、周恩来、杨尚昆写信让调来的,同时调上山的还有林彪、彭真、陈毅、宋任穷、安子文等)。把黄克诚召上山来,是毛泽东向彭德怀发起攻击的一步棋。如果在庐山上批判彭德怀,黄克诚在北京掌握军队,毛泽东感到不安全。把黄召上山来,不仅解了北京之忧,还可以一网打尽。黄克诚上山的当晚,彭告知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并给黄看。黄克诚看后说:“这封信提的意见我赞成,但写得不好,语言中有些提法有剌激性,你那样干什么?”彭说:“实际情况那么严重,会上没有人敢说尖锐的话,我就是要提得引起重视。”18 日,周小舟、周惠、李锐去看望黄克诚,他们三人都谈到在会上有一种压力,不能多说缺点。黄克诚说:“在书记处会上我也说过,我黄克诚总算是一个敢讲话的人,但现在也不大好讲了”。在这期间,黄克诚和大跃进的激进派谭震林大吵了一顿。谭震林发火说:“你是不是吃了狗肉,发热了,这样来劲!你要知道,我们找你上山来,是搬救兵,想你支持我们的。”黄克诚说:“那你就想错了,我不是你的救兵,是反兵。”黄说“反兵”的本意是和谭震林的意见相反,后来受批判时说成是“畜意谋反”。

在毛泽东发起反击以前,与会者的发言中批评彭德怀信的人不是很多,只有陈正人、程子华、贺龙等人。陈正人有这样的态度除了他在徐水搞共产主义试点的因素以外,更多是受柯庆施的影响,在会议期间,他与柯庆施住一栋房子。在毛发起反击以前,柯庆施和李井泉却没有在会上对彭的信发表意见。7 月 21 日贺龙在小组全上发言说:“目前主要问题是干劲不足,而不头脑发热和虚报。”他批评彭德怀的信说:“我们的缺点不到一个指头。这么大国家,这么多人,工作中有一点缺点、错误,这有什么奇怪的?而且缺点、错误很快纠正。这是中央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因此,我对彭总给主席的信,觉得在总的估计上是不恰当的,是把问题说得过于严重。”接着贺龙揭发了一件事:“我记得彭总在火车上曾说过,‘如果不是中国工人、农民好,可能要请红军来’。这当然把问题说得过火了。”

贺龙把火车上的私下闲谈拿到政治斗争的桌面上了,这个揭发非常要害。23 日毛泽东讲话中说:“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这句很重的话就是针对这个揭发的。

彭德怀和毛泽东这里说的“红军”是指中国工农红军,意思是重新搞革命。而邓力群在 1998 年 4 月 16 日的谈话中,谈到庐山会议时,却在红军前面加上了“苏联”二字,硬说彭德怀要请苏联红军来解决中国问题。看来,邓力群先生直到 40 年以后,还坚持彭德怀有“里通外国”的罪名。

贺龙给彭德怀这么重重的一击,大概是出于俩人的关系原因。8 月 16 日,毛泽东在批判彭德怀的讲话中有这么一段话:“过去彭德怀对贺龙不信任,甘泗淇到华北局去请示,回来的时候,他们五人写了一封信给我,说贺龙同志政治上靠不住,要把他送到莫斯科去学习。哪不是让萧克代替吗?六军团、二军团是两个山头。在云阳,反山头主义就是反贺龙。贺龙是有缺点,但要看大处:对敌斗争坚决,忠于党,忠于人民。有这三条就好。”

彭德怀主持军委工作时,也整过刘伯承、肖克等高级将领。我还记得 1987 年在中共十三大会议期间,我与同事陈大斌、姬乃甫三人一起采访时任中顾委常委的肖克上将,肖克谈到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教训,谈到大跃进饿死人的情况。我接他的话荐说:对大跃进,彭德怀还是讲了些实话。没想到肖克说:“别提彭德怀了,他和林彪是一丘之貉!”他说彭德怀和林彪一起整刘伯承。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么批评彭德怀的,还是在 80 年代,彭德怀已经平反、在社会上备受称赞的时候。高级将领来自不同的“山头”,他们之间有种种矛盾和成见。高级将领之间不团结,对毛泽东的地位来说是最安全的。毛泽东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

在 7 月 17 日,彭德怀的信交上去两天以后,下午 5 时到 10 时,毛泽东还找周小舟、周惠、李锐、胡乔木、田家英 5 人去谈了 5 个小时。他们在一起吃饭,喝茅台酒,频频举杯,谈笑风生。当时给李锐的感觉是“这时的毛泽东还没有完全转向左派,更没有立意发起一场反击”。从 7 月 16 日到 7 月 22 日,毛泽东没有流露出反击彭德怀的意思。但当时会议的形势,犹如庐山气象:密云不雨,气压很低,云雾缭绕,山上的人都不识庐山真面目。但一切都深藏在毛泽东心中。

事有凑巧,彭德怀回国不久的 7 月 18 日,赫鲁晓夫在波兰波兹兰省的“波拉夫采”生产合作社发表讲话中谈到,苏联在内战刚结束时就搞了公社,但公社既不具备经济条件,也不具备政治条件,所以这些公社都没有什么成绩,我们就不搞了,就把农民组织在合作社中。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Roderick Macfarquhar)在《文化大革命的起源》中认为,赫鲁晓夫 7 月 18 日的讲话让毛泽东占了理,这是毛泽东批判彭德怀的原因。麦克法夸尔的说法是不对的。苏联《真理报》7 月 21 日才发表赫鲁晓夫讲话的全文,只有这个全文中才有批评人民公社的话。新华社 7 月 27 日在《内部参考》2831 期以《赫鲁晓夫谈苏联过去的公社》为题刊出,胡乔木 7 月 28 日才将这期《内部参考》送给毛泽东,毛泽东 7 月 29 日就批给与会人员参阅。也就是说,毛泽东知道赫鲁晓夫 7 月 18 日的讲话是在 7 月 23 日讲话以后。毛泽东 7 月 16 日就把彭德怀的信当作“意见书”批给大会,而且对会议作了两个新的部署:一是重新编组;二是调援兵上山,这些显示毛此时已露杀机,这时赫鲁晓夫还没有发表讲话。中国作家权延赤也写过与麦克法夸尔类似的文字,他说,在苏联批评人民公社和大跃进以后,在毛看来,“‘意见书’本身的内容已不是问题的焦点,对全局事业而言,他的威信,共产党的领导权,以及党的凝聚力,变成了问题的焦点,这些是远比彭德怀命运更为重要的大事。”言外之意,毛泽东整彭德怀是出于大局。40 年以后的 1998 年,邓力群也持这一看法,他谈到庐山会议时说:“苏联的报刊,领导人的讲话,指责我们的错误,这些说法同彭德怀的说法大同小异。因此,引起怀疑:里外互相呼应。”根据我上面列出的时间顺序,权延赤和邓力群的说法也是与事实相悖的。

三、毛泽东翻脸倒乾坤

李锐的书中只讲了他们这些对“三面红旗”有意见的人的一些活动,没有讲柯庆施、李井泉等左派的活动。这些人的活动李锐是不知道的。7 月 21 日,这时距毛泽东的反击只有两天,由于左派的活动,对彭德怀信的指责的声音已经逐步升高,左派说这封信主要是“针对毛主席的”。左派的活动和言论对毛泽东有多大影响,至今不得而知。政治嗅觉特别敏锐的人已经闻到了某种气味。张闻天准备这天在第二组 (通称华东组,组长柯庆施) 发言,得悉风声已紧的胡乔木,早晨打电话给张闻天,提醒他少讲些缺点,尤其不要涉及全民炼钢和得不偿失问题。张闻天不顾这些,却作了长达 3 小时的发言。在发言过程中,组长柯庆施和其他好几个人,不断插话,表示不同意见。张闻天毫不让步,按照自己的提纲,一直把话讲完。

张闻天又名洛甫,早年曾留学美国。1925 年参加中国共产党,同年派往苏联学习和工作。1931 年回上海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长,同年 9 月任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1933 年进入江西中央革命根据地,任政治局委员和书记处书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人民委员会主席。在长征到达遵义时,他支持毛泽东,参与促成遵义会议的召开。随后,他代替博古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总书记。他的总书记职务一直担任到 1943 年,不过,后几年由于毛泽东专权,他的总书记只是名义而已。在延安期间,他同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是中共中央的主要负责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先后任驻苏联大使和外交部第一副部长,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麦克法夸尔认为,张闻天是在庐山会议上批评“三面红旗”的主要策划者,而彭是配角。就这个问题我专门问过庐山会议的参加者李锐(时任毛泽东的秘书)和姚力文(时任刘少奇的秘书),他们都认为麦克法夸尔这个说法只是他个人猜想,与事实不符。

张闻天对“三面红旗”有一整套看法,他是一位有深厚理论功底的革命家,也是一名经济学家。他在 3 个小时的发言中,张闻天讲了 13 个问题:1,大跃进的成绩;2,缺点;3,缺点的后果;4,对缺点的估计;5,产生缺点的原因;6,主观主义和片面性,7,政治和经济;8,三种所有制关系;9,民主和集中;10,缺点讲透很必要;11,光明前途问题;12,关于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13,成绩和缺点的关系。发言对大跃进以来暴露的严重问题及其后果作了系统的分析,全面,深刻,明快,尖锐,针对性强,几乎毫无顾忌。他强调,对产生问题的原因“不能满足于说缺乏经验,而应当从思想方法和作风上去探讨”,领导经济“光靠政治挂帅不行,还要根据客观规律办事”。他认为 1958 年以来出现的这些问题关键在于健全党内民主生活。他说:“主席常说,要敢提不同意见,要舍得一身剐,不怕杀头,等等。这是对的。但是,光要求不怕杀头还不行,人总是怕杀头的,被国民党杀头不要紧,被共产党杀头还要遗臭万年。所以问题的另一面是领导上要造成一种空气、环境,便于下面敢于发表意见,形成生动、活泼、自由的局面。”发言最后才提到彭德怀的信。他认为信的中心内容是希望总结经验,本意是好的。彭信中受批评最多之处就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这句话,就是支持彭这封信的人,也认为这句话不妥当。张闻天却说:“这个问题不说可能更好一点,说了也可以,究竟怎么样,可以考虑。但是,‘共产风’恐怕也是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

张闻天发言当天晚饭后,他见到彭德怀说,我今天讲了三个钟头,支持了你。彭德怀把张闻天的发言提纲要去,让参谋读了一遍。后告张“你讲得很全面。”

在批判张闻天的时候,有人说他的这个发言对彭德怀的信“作了全面、系统的发挥”,是“进攻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反党纲领。”有人对他的这个发言作了精心统计:全文 9000 多字,讲成绩的只 270 多个字。用了 39 个“但”字,只有一个好“但”,其余都是坏“但”。

张闻天当时是外交部副部长。他是 6 月 30 日离京赴庐山参加会议的。乘同一车厢的有彭德怀、贺龙、康生等。上庐山后,住东谷河东路 177 号,同彭德怀住的河东路 176 号是近邻。7 月 2 日到 16 日,张闻天被编在华北组。他在小组发言说:大跃进给外交部门的工作造成被动,我们的驻外使节很不好讲话。会议初期,阅读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第三版),他对身边的秘书说:小高炉炼钢是无效劳动,国民经济比例失调,按劳分配原则不能破坏等看法。还说,现在是骄傲了,就像当年斯大林说的胜利冲昏头脑。7 月 12 日,他同彭德怀交谈时说:会议开了十多天,只能讲好,不能讲坏,有压力。彭说:我们西北组也是这样。张说:毛泽东同志很英明,整人也很厉害,同斯大林晚年一样。毛泽东同志从中国历史中学了不少好的东西,但是也学了些旧中国统治阶级的权术。要防止斯大林后期的错误。7 月上、中旬,彭、张二人在饭前饭后还有若干交谈。其中曾讲,政治局会议很少讨论,一般只做个大报告,实际是空的。7 月 14 日,彭德怀给毛的信送出。此前张散步到彭处,得悉彭将写信,对彭所说的写信是希望把问题摊开、搞得深些表示赞成。彭要张看信,张不看。彭念给张听,张没听完就走了。

7 月 17-8 月 1 日,张闻天被编入第二组(华东组)。7 月 18 日,张准备在小组会上发言,开始准备发言提纲。

7 月 19 日,张闻天出席小组会议后,路上被田家英邀去小坐,同时相遇的还有周小舟、陈伯达、胡乔木、吴冷西、李锐。交谈中大家都感到有压力,认为应当肯定成绩之后,缺点也可以讲。胡乔木说:主席也是主张讲一讲缺点的。同日,在田家英处吃饭后,邀周小舟到住处交谈。

7 月下旬某一天,张闻天约戎子和到住处闲谈。得知国家给土铁生产补贴了 40 亿元时说:问题主要还不在于这 40 亿,而在于 9000 万人上山对农业生产造成的影响。

7 月 20 日前后在准备发言过程中,张闻天接田家英电话,田劝说,如果发言,有些问题别讲了,透露“上面”有不同看法。通话后张闻天对秘书说:“不去管他!”接着继续准备提纲。后来又接胡乔木电话,说毛要向彭开火,劝张少说。同时秘书也感到发言与会上对彭批评的气氛不合,担心会挨批评。但张不顾一切要讲。

李锐认为,“使毛泽东作 23 日讲话的原因很多,张闻天这个长篇尖锐的发言,可能是最后的一副催化剂。”

1959 年 3 月 30 日,山西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的报告中谈到:“据榆次市、太谷县的材料,五级干部会议经过三天的鸣放,有观潮派、算账派的言论甚至反动言论的人占 10% 左右。估计其中相当一部分人的言论是属于发牢骚的性质。”毛注:“牢骚也吧,反动言论也吧,放出来就好。牢骚是一定要让人发的,当然发者无罪。反动言论,放出以后,他们立刻就会感到孤立,他们自己会作批判。不批判也不要紧,群众的眼睛里已经照下了他们的尊容,跑不掉了,故也可以实行言者无罪。现在是 1959 年,不是 1957 年了。”

在上海会议上,4 月 5 日,毛泽东在讲话中抱怨他的下属“不大批评我的缺点”,提倡海瑞精神。他说:

海瑞写给皇帝的那封信,那么尖锐,非常不客气。海瑞比包文正公不知道高明多少。我们的同志那有海瑞那样勇敢。我把《明史.海瑞传》送给彭德怀看了。同时也劝你(指周恩来)看,你看了没有?(周恩来答:看了)

彭德怀的这封信和海瑞给皇帝的信相比,要客气得多了。劝彭德怀学海瑞的毛泽东,是怎对待彭德怀这封信的呢?怎样对待张闻天等人的批评呢?

7 月 22 日,毛泽东找几个人谈话。柯庆施、李井泉对纠左不满。柯庆施说:现在很需要毛主席出来讲话,顶住这股风,不然队伍就散了。他认为,彭德怀的信是对着总路线,对着毛主席的。当天晚上,毛主席同刘少奇、周恩来商量准备第二天开大会。

7 月 23 日早晨,通知大家开会,听主席讲话。毛泽东讲话的内容事前没有跟常委讨论,常委们也和大家一样,也是早晨得到通知,事先也不知道讲话什么。

毛泽东在讲话中一开头就说他吃了三次安眠药,睡不着。

毛泽东在讲话中说,这次会上“有两种倾向,一种是触不得,大有一触即跳之势。”这大概是指紧跟他的京官和省委书记。“我跟这些同志谈过,劝过他们,要听坏话,好话、坏话,两种话都要听嘛。”他讲的另一种倾向是:“现在党内党外夹攻我们……集中表现在江西省委党校的反应,各地都有。”“所有右派言论都印出来了,龙云、陈铭枢、罗隆基、章伯钧为代表。”“例如广东军区的材料,有那么一批人,对形势也认为一塌糊涂。”他说:“越讲得一塌蹋糊涂越好,越要听。‘硬着头皮顶住’……神州不会下沉,天不会塌下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做了一些好事,腰杆子硬。”“为什么不硬?无非是一个时期猪肉少了,头发卡子少了,又没有肥皂,叫做比例有所失调,工业农业商业交通都紧张,搞得人心紧张。我看没有什么紧张的。”

会上发给与会者的江西党校、广东军区等材料,以及龙云、陈铭枢、罗隆基、章伯钧等人的言论上,本来没有加按语,有人还以为是批“左”的材料,毛泽东现在明确列为反面教材。接着,他针对彭德怀的信中说干部脱离群众和“小资产阶级狂热”的批评说:“说我们脱离了群众,我看是暂时的,就是两三个月,春节前后群众还是拥护我们的,现在群众和我们结合得很好。小资产阶级狂热性有点,不那么多。”“就是太穷了,想早点搞共产主义。现在听说这些地方搞共产主义,那还不去看看。对这种热情如何看法?总不能说全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吧。我看不能那样说。有一点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确是狂热。无非是想多一点、快一点。”“这些干部率领几亿人民……要办公社,办食堂,搞大协作,大规模耕作,非常积极。他们要搞,你能说这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

他讲到共产风、讲到一平调,他说:“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今年三四月间,就把风压下去了,该退的退,社与队的账算清楚了,队跟群众的账有些地方也算清楚了,未算清的再继续算。”

他为颳共产风的干部和自己开脱,并且表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先犯我,我后犯人”的态度,他说:“他们(指括共产风的干部 - 作者注)不晓得作了多少次检查了,从去年 11 月郑州会议以来,大作特作,六级会议、五级会议都要检讨……我们作过多次检讨,难道就没有听到?”(批评大跃进的意见)“无非是讲得一塌糊涂,骂祖宗三代……我少年时代、青年时代,也是听到坏话就一股火气。我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先犯我,我后犯人。这个原则,现在也不放弃。现在学会了听,硬着头皮顶住。”

接着,毛泽东指出:“我劝另一部分同志,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不要动摇。据我观察,有一部分同志是动摇的。”“有些人在关键时是动摇的,在历史的大风大浪中不坚定。”“如果现在要讲有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反过来讲,那时的反冒进,就是一种资产阶级的什么性?狂热?资产阶级它不狂热,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的泄气性、悲观性了。”

讲到反冒进,他话锋直指彭德怀,说:“虽然彭德怀“不讲反冒进,可是有反冒进的味道,比如‘有失有得’,‘失’放在前面,这都是仔细斟酌了的。如果要戴高帽子,这回是资产阶级动摇性,或降一等,是小资产阶级动摇性,是右的性质,往往是受资产阶级影响,在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压力之下,右起来的。”“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我就另外组织解放军。我看解放军会跟我走的。”

他告诫那些批评大跃进的人说:“这些同志现在据我看,他们还不是右派,是中间派,也不是左派。我所讲的左派,是不加引号的左派,是真正的左派,马克思主义者。……他们重复了 1956 年下半年、1957 年上半年犯错误的同志的道路,他们不是右派,但是他们把自己抛到右派边缘去了。我时常讲,你们自己把自己抛到离右派 30 公里,接近 30 公里了,因为右派很欢迎这种论调。现在他们这种论调,右派一定欢迎。不欢迎才怪,距离右派不过还有 30 公里。这种同志采取边缘政策,相当危险。”

接着,他为食堂和大办钢铁辩护说:“食堂是个好东西,未可厚非。我赞成积极办好”“要多方面取得经验,有些散了,还得恢复。”他说在办食堂方面:“河南、四川、湖北等是左派。可是有个右派出来了:一个科学院调查组,到河北昌黎县,讲得食堂一塌糊涂,没有一点好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他正话反说:“我有两条罪状:一个,1070 万吨钢,是我下的决心,建议是我提的。结果 9000 万人上阵,补贴 40 亿,“得不偿失”。# 第二个,人民公社,我无发明之权,有推广之权。北戴河决议也是我建议写的。我去河南调查时,发现楂岈山这个典型,得了卫星公社的一个章程,如获至宝。你讲我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也是有一点,不然为什么如获至宝呢?”“人民公社,全世界反对。中国也不是没有反对,照江西党校这样看,人民公社还有什么意思。”“如果讲到责任,责任在李富春,责任在王鹤寿,其他部长多少有点责任;农业部有责任,谭老板有责任。主要责任应当说在我身上。过去说别人,现在别人说我,应该说我。过去说周恩来、陈云同志,现在说我,实在是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办。你们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无后乎?中国的习惯,男孩叫有后,女孩不算。我一个儿子打死了,一个儿子疯了。我看是没有后的。一个大炼钢铁,一个人民公社。”“始作俑者是我,应该绝子灭孙。”

这篇讲话态度鲜明,对左派只是安抚,让他们“硬着头皮听”;说批评“三面红旗”的人“离右派只有 30 公里”;把中间派说成“动摇分子”。他在讲话中批驳了“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等的说法。讲话中也讲了大跃进中一些问题的责任,说自己是“始作俑者,应该绝子灭孙”,但这些话明显带有赌气的情调绪,不是诚心自我批评,不是“罪己诏”。毛泽东曾说过,他是不下“罪己诏”的。

散会后,万毅将军走出小礼堂时,亲眼看到这样一幕:彭德怀站在门外,当毛主席走出小礼堂后,他立即迎上去,贴近毛泽东,恳切地说:“主席,我是你的学生,我说的不对,你可以当面批评教育嘛,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毛泽东没有停下脚步,把脸一沉,甩手走开了。7 月 23 日听毛泽东讲话回来后,彭德怀和黄克诚都吃不下饭,沉默不语,他们虽然同住一栋房子里,但却避免交谈。在这以后彭德怀再没有到餐厅同大家一起吃过饭。7 月 24 日(或 25 日)张闻天遇到彭德怀,交谈时张说:不能讲缺点了,不能批评,批评有危险。我们没有错,毛泽东讲话是压,是扣帽子。田家英、陈伯达、吴冷西、李锐听了讲话犹如晴天霹雳,闷头一棍。他们四人沿着山边信步走去,心中沉甸甸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田家英拾起一根烧焦的松枝,在石头上写了一首有名的旧联:“四面江山来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

7 月 23 日晚,彭德怀怎么睡不着,直到天亮还在想:我的信是给主席作参考的,为什么成了意见书呢?为什么能成为右倾机会主义的纲领呢?为什么说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呢?

四、大臣们机变求自保

在中国当时的制度条件下,只要毛泽东拿定了主意,在领导集团中,绝大多数人就会积极响应,很快形成具有压倒优势的主流意见。在这种情况下,谁要发表和主流意见不同的看法,谁就处于十分孤立的地位,就会遭到集体的围攻。所以,在这个领导集体中,谁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就很难有人为他说半句公道话。只有若干年后,随着大环境的变化,主流意见随之发生了变化,他的错案才能得到纠正。

西方国家是议会政治,当时的中国是“会议政治”。前者是民主制度,后者虽然只是颠倒了一个字,就变成了专制制度了。所谓“会议政治”,就是通过开会来贯彻最高领导人的意图,通过开会来围攻与最高领导人不一致的看法。“会议政治”比皇权政治还要厉害。皇权政治只是皇帝一个人讲自己的看法,没有那么多人跟着帮腔起哄,没有“多数人专政”,所以,皇帝想惩治一个人,如果错了,别人还可以为之说情。在“会议政治”条件下,连说情的可能也没有了。

毛泽东 7 月 23 日讲话以后,风云突变,再也没有人说反左的话了。大会集中对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人进行批判,逼他们作违心的检查。毛泽东身边的高官们迅速改变态度,紧跟毛泽东,加入反右倾的大合唱。他们中的有些人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没有畏惧,在敌人严刑拷打中也没有屈服,而在极权制度中做了高官以后,有的变成了驯服的绵羊,有的变成了凶恶的鹰犬,更多人则是见风使舵,八面讨好。当然,他们这样做有种种堂而皇之的理由:为了维护大局,为了党的团结。但是,有一点是不能回避的:个人利害关系。在战争年代,他们多是孤身一个,没有家庭包袱,他们认定斗争的对象是邪恶的,成功了就是英雄,牺牲了就是烈士。当了高官以后,有妻子儿女,有荣华富贵。更为重要的是,惩治他们的是被戴上种种理想光环的政权,是被所有的宣传工具天天歌颂的“英明领袖”。这使他们感到,杀了头不仅殃及子女,还要遗臭万年。极权制度就是这样把昔日的英雄变成了奴才。中国的高官历来有一个追求:文死谏,武死战。实际在中国的历史上,武死战的层出不穷,文死谏的寥若晨星。这也是制度使然。

在庐山会议期间,林彪、康生、柯庆施、李井泉等左派人物,像一条条凶猛的鹰犬对彭德怀劲头十足地批判,无根无据地加罪,这是意料之中的。这些人在文革以后也没有多少人为他们说好话。值得注意的是,在文革以后受到报刊舆论备加称赞的高官中,在庐山会议上所扮演的角色,也是令人深思的。

由于庐山会议档案还没有公开,我无法引证更多的资料研究 7 月 23 日前后高官们态度的变化。目前唯一公开的信史就是李锐根据他参加庐山会议的记录整理的《庐山会议实录》一书。《庐山会议实录》中是按时间顺序写的,高官们的态度变化淹没在复杂的事件和冗长的过程之中。我重新整理《庐山会议实录》这本书中每一个人的资料,按人头把每一位高官的言行集中起来。这样就可以清晰看出每一个人在 7 月 23 日前后态度的变化。请读者原谅,在这一节中我只能大量用李锐这本书的资料。我尽可能再引用其它当事人的材料,尽可能地避免李锐一个人的孤证。

刘少奇

1959 年 4 月,在第二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刘少奇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成为国家行政的第一把手。说是当选,实际是毛泽东指定的,选举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当时毛泽东不愿意当国家主席,这把交椅就让给了刘少奇。但毛泽东还是中共中央主席(刘少奇是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共中央军委主席。中共中央军委主席是最有实权的职务。谁掌握了军队,谁就是第一把手。但是,不管怎么说,当时刘少奇的地位仅次于毛泽东,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中央领导人的地位排序是:毛、刘、周、朱、陈、林、邓。陈云和邓小平因生病没有参加庐山会议。如果刘少奇是真正的第二把手,在庐山会议上毛泽东就不可能随心所欲。在当时的制度条件下,名义上刘是二把手,实际上刘是毛的臣下。刘的命运还是由毛主宰。所以,刘还得看毛的脸色行事。

7 月 4 日,刘少奇参加了中南组的讨论时发了言。他说,1958 年的跃进,吃了 1957 年的库存、预支了 1959 年。他指出 1958 年最大的成绩是得到教训,全党全民得到深刻的教训。去年错误对经济生活造成很大影响,决不可忽视。聪明人是碰了钉子知道转弯,不犯长期性、全国性的错误。全民炼钢、亲身经验,碰钉子转弯,就是马克思主义、正确领导,欲速不达,不要责备下面。他谈到教训深刻的一面,但仍以革命的名义为失误辩护。

7 月 16 日刘少奇讲话,提出“成绩讲够,缺点讲透,鼓足干劲”,作为会议的开法。对于认为反左是主要矛盾的人来说,这 12 个字中,“缺点讲透”4 个字是核心内容。

李锐认为,刘少奇是主张反左的,在会议发言中没有明讲,但从许多言外之意看得出来。他曾找胡乔木长谈过反左问题,胡乔木没有敢向毛反映。刘少奇是毛泽东下面的第二把手,他的想法不能直接向毛泽东谈,还得通过地位比他低很多的胡乔木向毛反映,这正如皇权时代丞相的意见还得通过皇帝的近臣转达一样。胡乔木虽然地位远低于刘、周、朱、陈、林、邓,但他是毛泽东的近臣。在武昌会议时,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副总理陈云也向胡乔木表示,不同意公布 7500 亿斤粮食产量,胡乔木也没敢及时向毛反映。王光美和刘源也说“庐山会议前后,刘少奇是反‘左’的”。

7 月 23 日早晨,毛泽东通知要开大会,他要讲话。刘少奇头天晚上很晚才吃了安眠药入睡,突然接到开会通知,王光美只得把他叫醒。由于安眠药性还没有过去,警卫员扶着他晃晃悠悠走进会场。刘听了毛批彭讲话以后,约胡乔木到他的住处谈话,主张批彭只在小范围进行,另外发一个反左文件。要胡乔木起草这个文件。胡乔木说,是不是同毛主席谈一下。刘生气了,说:你写出来,我自然会去谈。后来胡乔木让彭真找刘少奇谈,才决定不写。

在 7 月 31 日和 8 月 1 日的常委会上,对彭德怀的集体围攻中,看法本来与彭德怀接近的刘少奇,不仅没说一句公道话,在毛泽东批判彭德怀时,刘少奇还抓住机会插话、帮腔,当别人追逼彭德怀交待什么问题时,刘少奇也积极参与追问。8 月 1 日,刘少奇发言说彭德怀“脑子里所想的社会主义与党是否完全一致,值得考虑”,“彭的思想有自己的一套,同意主席讲的有野心,要用自己的面貌改造党和世界。根本问题在此”。刘少奇还揭发了一件事:“会理会议 前,批评军委,很不守纪律,我听不下去了。建议打电报,不要这样讲。我要打电报,话都是彭的,写好电报交彭和尚昆,彭不签字。会理杨、刘电报,是彭的意见。从那以后,我觉得此人不简单。”刘少奇的这个揭发引起了毛泽东和林彪尖锐的插话。刘少奇还揭发彭德怀反对唱《东方红》,彭认为中国有个人崇拜,中国很需要反个人崇拜。党章中关于毛泽东思想这一条七大有,八大没有了。刘少奇的发言中把八大党中没有写上毛泽东思想这一条的责任推给了彭德怀。刘少奇这个揭发不仅打击了彭德怀,还讨好了毛泽东。

黄克诚回忆说,有人说我是彭德怀的走狗,我气得要命,说:你砍了我的头,我也不承认。有位中央领导同志找我谈话,谈了两次。他以帮助我摆脱困境的善意,劝我对彭德怀“反戈一击”。我说:“落井下石”得有石头,可是我一块石头也没有。我绝不做诬陷别人解脱自己的事。从李锐的《庐山会议实录》一书第 253 页可知,这位两次找黄克诚谈话的中央领导同志就是刘少奇。

8 月 17 日,庐山会议闭幕的# 第二天,开了一个中央工会议,由毛泽东主持,刘少奇作了主要发言。他一开头就说:“这次会开得很好,是我们党的一个伟大胜利。”接着又为大跃进中的错误辩护说:“我想,革命本身就是乱子。我们现在搞大跃进,搞人民公社,破除规章制度等等,有些人视为乱子,实际并不是乱子,并不是缺点错误,而是一个革命的正常现象、正常秩序。”接着,刘少奇大力提倡“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他先说毛泽东的领导是“最好的领导,是最正确的领导”,接着说:“在苏共二十大以后,我们党内也有人要在中国反对‘个人崇拜’,彭德怀同志就是有这个意见的。在西楼开会的时候,几次提议不要唱《东方红》,反对喊‘毛主席万岁’,这次又讲了什么‘斯大林晚年’,什么‘没有集体领导’,‘毛主席没有自我批评’,‘把一切功劳都归于自己’,等等。实际上,苏共二十大以后,他就一贯要在中国搞反对‘个人崇拜’运动。我想,我是积极地搞‘个人崇拜’的,积极地提高某些个人的威信……有人要反对毛泽东同志的‘个人崇拜’,我想是完全不正确的,实际是对党、对无产阶级事业,对人民事业的一种破坏活动。”在庐山会议上,刘少奇和林彪在毛泽东面前进行拍马比赛,8 月 1 日,在常委会上林彪肉麻地吹捧毛泽东,8 月 17 日,刘少奇又超过了林彪。

其实,刘少奇并不是不知道“三面红旗”的危害。庐山会议后不到一个月,1959 年 10 月 1 日,在天安门城楼上国庆观礼时,他和邓子恢一同上厕所。在厕所里刘少奇对邓子恢说:“想不到人民公社对生产力破坏这么严重!”当时邓子恢的秘书在场。事后,邓的秘书将此事告诉了刘的秘书姚力文。40 年后,姚力文将此事告诉本书的作者。可见,在庐山会议上刘少奇心底里的看法和彭德怀是一致的,但他还是参与围攻了彭德怀。

刘少奇的儿子刘源,在他和其母王光美等合著的《你所不知道的刘少奇》一书中,说乃父亲生前有两个错误:一是没有阻止大跃进,二是没有阻止文化大革命。书中说:“对大跃进,刘少奇的态度是被动消极的,他的观点即使在‘文革’中,对造反派的回答中也隐约可见;但他曾力图紧跟,积极去理解,对人民群众中迸发出巨大的积极性,倍感兴奋,为取得惊人‘奇迹’所感动,并由衷高兴。正如他后来说的:‘如果能够快,当然好,谁愿意慢呢?’不久,发现了严重问题。庐山会议前后,他坚决要反‘左’,并在以后的工作中,尽力去纠正‘五风’,反对高指标。”

“刘少奇虽不负有主要责任,但是他毕竟没能制止这场灾难。作为党的第二号领袖、国家主席,他参与、赞同了‘大跃进’,支持了反右。发现问题后又未能有效地修正错误,责任重大而不可推卸。”

“至今,因种种原因,对这场浩劫以及严重的灾难性后果,没有深刻总结。刘少奇曾对毛泽东说:‘人相食,要上书的!’总有一天,历史的伟人们,必须承受历史和后代给予的最严厉的批判。”

刘源说乃父没有制止大饥荒的灾难,这是苛求。他没有想到,乃父名义上是党的第二号领袖,但在当时的制度下,实际是毛泽东的臣下。不过,刘源这一句话是有道理的:“毛泽东最后得以凌驾于全党全民,人们自然归根到始作俑者的他。”他“被自己塑造的神祗砸死”。

周恩来

在过去漫长的革命岁月,周恩来在党内的地位一直高于毛泽东。在长征中的遵义会议上,周恩来是“党内委托的对于指挥军事上最后决心的负责者”毛泽东是“为恩来同志的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 。实际上,周恩来将军事实际指挥权交给了毛泽东。1935 年 3 月的“打鼓新场风波”以后,毛泽东向周恩来、张闻天提出“军事指挥不能搞少数服从多数”,并以辞职相要胁,最终得到了周、张的同意,毛泽东从此取得了独自指挥军队的权力。建国以后,周恩来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总理,和毛泽东以君臣关系相处。1956 年,周恩来和陈云根据在第一线抓经济所遇到的困难,提出了“反冒进”,后来在南宁会议以及其它会议上,遭到毛泽东的痛斥。周恩来一度失去了经济工作的发言权。“大跃进”就是针对“反冒进”而提出来的。周恩来从此“痛改前非”,再也不敢非议“大跃进”了,紧跟毛泽东搞“大跃进”。

1959 年 7 月庐山会议前期,全党范围内的纠“左”,已成气候。6 月 24 日,毛泽东在赴长沙的火车上同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谈起 1958 年“大跃进”的失误时,提到正在养病的国务院副总理陈云,竟说出了“国难思良将,家贫思贤妻”那样耐人寻味的话。同时,他再三提议由周恩来负责编制 1959 年的国民经济计划。周恩来等人这才重新获得了经济工作的发言权。

会议的第二天,周恩来受留在北京主持经济工作的国务院副总理兼国家经委主任薄一波之托,向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建议将国家经委党组提交的《关于当前工业生产中急待解决的几个问题向中央的报告》,分送到会各同志参考。这份报告在肯定成绩的同时,着重强调:大跃进以来所出现的国民经济各部门之间以及工业内部比例关系的某些失调现象也是严重的,低估这方面也是危险的。为此,报告提出了一些调整、巩固的措施。

周恩来是 7 月 1 日上山的,2 日,他到毛泽东处开会,讨论了毛泽东出的 19 个题目,关于国际问题是他建议加上去的。以后,他先后参加东北小组、华南小组、华北小组、西北小组等小组会以及各协作区主任会议,都明确地指出了“大跃进”以来的党在领导工农业方面的一系列缺点、错误:生产计划指标偏高,基本建设规模偏大,国民经济比例失调……周恩来是一个聪明人,他深知,对某些“左”的错误进行一定程度的批评或纠正可以,但伤及“三面红旗”是绝对不行的。周恩来的传记作者认为;“庐山会议期间,周恩来对形势有着和彭德怀类似的看法,但没有采取和彭德怀相同的做法。”

既要维护“三面红旗”,又要解决“三面红旗”造成的恶果,周恩来的内心是矛盾的。这种矛盾的心态,造成了他在庐山会议期间的双重人格。他一方面努力解决现实问题,另一方面,又千方百计地迎合毛泽东。

7 月 10 日,毛泽东召集各小组组长开了一次会,讲了一番话。这番讲话主要是为大跃进中的缺点、错误辩护。第二天传达时,当传达到“一年来有好的坏的经验,有成功的与错误的经验;不能光说有坏的错误的经验”时,周恩来插话说,1958 年邀请来中国的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扎夏季科回国后谈在中国的观感,说中国高速度发展,“大跃进”超过苏联,对社会主义阵营有好处;错误缺点发现快,纠正也快。苏联一教授说中国“大跃进”这个词好。其实,扎夏季科对中国有批评性意见。周恩来只转达人家的好话,把人家批评的话隐瞒了。周恩来为了用苏联人的话为毛泽东帮腔,竟片面地转述人家的意见。

7 月 12 日到 22 日,周恩来四次找国务院各部开会,讨论形势与任务。12 日周有一个长篇讲话,谈形势、摆问题、算细账,他认为去年是新的革命,当然问题不少,突破了旧的平衡,要解决新的平衡。他用大量的时间讲业务问题,这是国务院工作的需要,也可以回避政治斗争的锋芒。

7 月 16 日,关于大炼钢铁问题,周恩来讲话中算了一笔账:虽然财政补贴了 40 亿,但是“取得了经验,争取了时间”。不仅大大提高了我国钢铁生产的设备能力,而且大大缩短了投入生产的时间。“小土群”为“小洋群”作了准备,小高炉为大高炉作了准备。“两小”充分利用了分散的煤铁资源。钢铁账要算,但既要算经济账,也要算政治账;既要算现在盈亏的账,也要算将来盈亏的账。当时不少人认为,周恩来这么算账,对于维护“大跃进”,很有说服力。

7 月 23 日上午,毛泽东发表讲话批评彭德怀,却表扬了周恩来。在讲话中间,他偏过头对坐在旁边的周恩来说:“总理,你那次反冒进,这回站住脚了,干劲很大,极大,是个乐观主义了。”一边表扬,一边又说:“他们重复 1956 年下半年、1957 年上半年犯错误同志的道路,自己把自己抛到右派边缘,只差 30 公里了。”这句话虽然是指批评大跃进的那些人,但钩起周恩来南宁会议的旧痛。毛泽东又拉又打,使周恩来更加小心。

7 月 23 日毛泽东讲话散会以后,周恩来召集几位副总理谈话。其中,周恩来和彭德怀有一段对话颇有意味,不妨抄录如下:

周:9000 万人上山。1070 万吨钢,是一个革命。2700 万 -3000 万吨则根据不多,现在落实到 1300 万吨。

彭:我写的“有失有得”是讲“小土群”这一点,只讲这一点,根本没讲“小洋群”。

周:把“失”放在前面是有意识的,应把落实和泄气分开。

彭:1070 万吨,脑子热了一下。他是有一份的。但总的路线不能动摇,而且他冷得比较早,10 月底就冷下来了。这次会议我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供主席参考呢?我有个感觉,共产党有不敢批评的风气了,写个东西要字斟句酌,我实在忍不住了。

周:主席说了,基本上是好的,方向不大对。当然,他没指名,要注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还没有到反冒进的情况,有那么个趋势。你到此为止,认识了,就是了,这个批评也很好。

彭:共产党里不能批评,这违反共产党的基本原则。

周:钢、铁、煤的计划不能完成,比较紧。还有运输是个大问题。木材、化肥、粮食继续紧张。更重要的是基建。还要机械、财政、金融、外贸……上海的煤只有 7 天的储备。6 月底的存粮只有 310 亿斤。去年增加了 2010 万人。按“一五”经验,1 元货币比 9.6 元物资,市场就正常一点。1956 年 1 比 8.8 就紧张了。

彭:这个情况为什么不到大会上讲一讲呢?

周:开始就讲这些困难,像诉苦会了,误会成泄气不好。

彭:你们真是人情世故太深了。老奸巨滑。

周:这是方法,不是 1956 年犯了反冒进的错误吗?当时是冲口而出的,没有准备好就跑到二中全会上讲了那么一通。应当谨慎,汲取教训。今年你替了我了。其实,你有鉴于我,还是写了总路线基本正确,没写“冒进”字眼。但我那时说话也是这两个方面都说了的。

周彭对话中,彭很直率地批评周恩来“人情世故太深了。老奸巨滑”。在上海会议上,毛泽东让周恩来和彭德怀学海瑞,周恩来没有学,彭德怀学了。现在周恩来主动了,可以批评彭德怀了。

7 月 26 日,毛泽东提出“对事,也要对人”以后,批斗升级。彭德怀写信成了“右倾活动”,成了“猖狂进攻”。这一天下午,周恩来向北京来的各部委的来参加会议的干部作了长篇讲话。他在讲话中坚持两点:一点是政治上维护总路线,另一点是实事求是地抓工作。说:“这两点一个是政治方向,一个是工作态度”。他强调:“政治主向是第一位的问题,是思想性、政治性、路线性的问题,工作态度是第二位的问题。”他不仅认为彭德怀的信属于政治方向的问题,还说国家计委李云仲的信 也是政治方向上的错误。”他苦口婆心地对他的部下关照。让大家在这场政治斗争中不要站错队,要保卫总路线,不要动摇;同时要抓好经济工作,渡过经济难关。

8 月 1 日常委会上,主要是毛泽东讲话,其他人也不时插话,追问。周恩来也有不少插话和追问。彭德怀在谈到一些历史情况时,周恩来问,访问苏联时,他们一起同斯大林谈话后,送彭德怀出门时,斯大林跟彭德怀说过什么话。这是在追查彭德怀“里通外国”的问题。周还插话说,彭德怀的信“方向是向总路线进攻,站在右倾立场,信的锋芒是指向总路线”。“主席讲了话,还听不进去。”当林彪说彭德怀“不少人说你讲假话,有野心”、“看风使舵”、“马列主义世界观没有接受”的时候,周恩来插话:“相反,很骄傲,犯上。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是辩证法。要脱胎换骨。我多次错误,认识不全面。难道检讨了就没有骨头……驯服就没骨头?所有领导同志都要驯服,否则如何胜利?你的骨头是犯上。”周恩来说彭批评毛泽东是“犯上”,这显然是皇权时代的思维。当刘少奇揭发彭德怀反对唱《东方红》时,周恩来插话说:“这是感情问题。”当毛泽东说彭德怀过去和他七分合作时,周恩来急忙补充说:“华北又闹独立自主。回延安三年格格不入。解放战争合作,抗美援朝,回到军委,不大靠拢了。”

8 月 1 日,批判彭德怀的大批“援军”上山,他们是来参加八届八中全会的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8 月 4 日晚,由刘少奇主持,向这批“援军”传达前两天常委批评彭德怀的情况。周恩来作了长篇发言,他说:“会议中有一种苗头,就是多讲缺点,夸大缺点,以彭德怀国志为代表。他在火车上就谈到若不是中国工人、农民好,就会出匈牙利事件,7 月 7 日在主席那里汇报时,他也谈了这个看法,我们听到就不以为然。”,接着,周恩来把常委会上强加给彭德怀的各种罪名,传达给“援军”。如:“常委会找彭谈,认为这封信是有计划、有准备、有组织、有目的的活动,是一个反党中央、反总路线、反毛主席的活动,是一个纲领性的东西。” “张闻天讲了三个钟头,‘文武合壁,相得益彰’。一文一武,国防、外交。省上的周小舟同志,他也是打着无产阶级旗帜向‘小资产阶级狂热性’进攻的。”“彭信一出来,问题性质变了……是纠左之后,右倾机会主义露头了。山上山下,党内党外,国外都有。彭德怀同志是这一危险的右倾机会主义的主要代表。所以,这次全会毛主席提出来,全会的任务,就是要保卫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反对党内分裂斗争。问题本质是这么一回事。”

8 月 19 日,在北京召开中央军委扩大会议,集中力量批判毛泽东强加给彭德怀等人的“军事俱乐部”。8 月 24 日,周恩来在这个会上作《善于彭德怀同志历史问题的报告》,不仅传达了庐山会议上加给彭德怀的种种罪名,还按照毛泽东的口径,清算了彭德怀在历史上的错误。

在彭德怀受到围攻的时候,周恩来没有说一句公道话,反而落井下石。在 7 年以后的文化大革命中,他又附和毛泽东“打倒”了刘少奇,还担任了刘少奇专案组组长,把刘少奇定为“叛徒、内奸、工賊”。刘少奇这个定案材料,经周恩来签字,传达到全国每一个党支部。

朱德

朱德和毛泽东在井岗山会师,建立革命根据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外面称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为“朱毛”,朱在毛的前面。建国以后,毛泽东给朱德一个委员长的职务,名义上很好听,蒋介石也不过是个委员长嘛!实际没有实权。朱德也落得个清闲,不争权,学明朝初年的徐达对朱元璋,和毛泽东保持君臣之礼。朱德有较深的国学根底,知道新的王朝建立以后,必然“狡兔死,走狗煮;飞鸟尽,良弓藏”;知道此时再不能像战争年代那样不讲“名份”。在这一点上彭德怀不如朱德有“文化”。

1958 年 10 月 9 日,朱德题词支持甘肃荒唐的引洮上山工程:“引洮上山是甘肃人民改造自然的伟大创举”,如果这是不了解实情的话,那么,1959 年他和董必武、林枫一起到东北三省视察,是看到了一些真实情况的。

7 月 6 日上午,朱德在中南组发言,很客观、很明白。他说:要认识农民还有私有者这一面。对农民私有制要看得重些。供给制是共产制,工人还得发工资,农民就那么愿意共产吗?食堂说是自负盈亏,实际公家总吃亏。办不起来不要硬办,全垮掉也不见得是坏事。我们应当让农民致富,而不是让他们“致穷”。家庭制度应当巩固起来。各省不要自搞工业体系。

7 月 23 日下午,朱德参加第一组,他第一个发言。他为 1958 年过热辩护,说:“大跃进是靠热出来的,热是革命的基础。”他的调子开始向支持大跃进变化。不过,他还是坚持说一些真话:去年农业是好收成,粮食断什么还紧?主要是吃大锅饭吃掉了。好的,吃了;坏的,烂了。农民对私有制习惯了,分散消费可能节省一些。

7 月 25 日下午,朱德参加第四组,作了较长的发言才谈到对彭德怀的信的看法。他说,高级干部有不同意见,无论如何要搞清楚。把问题搞清楚了,统一了认识,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主席过去批评我空洞的乐观主义,现在可以说是落实的乐观主义。彭德怀的信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悲观失望,但是他把缺点错误说重了。这不符合事实。彭总的一个特点,是容易固执己见。如果是正确的当然要坚持;是错误的,就要接受批评,改正错误。彭德怀的信起了好作用,但看法是错误的,应当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检查一下自己,对某些缺点看得太重。李锐就这段话评论说:“朱德同彭德怀是 30 来年的战友,相知很深。看得出来,这时他非说这番话不可。 “非说这番话不可”说明,在中国当时的制度条件下,连朱德这样高地位的人,既没有说话的自由,也没有不说话的自由。

26 日,彭德怀违心地作了检查以后,朱宽慰地说:“彭总发言态度是好的,我想他是畅快的。彭总发言中有这样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农民意识。在座的天天向前进,哪有不改的。他的主观性、片面性就是这样来的。大家对彭总的批评是对的,彭总今天对大家的批评也比较听得进去了。过去就谈不进去,谈起来就吵。我相信,经过这次会议,统一了思想,统一了认识,就不会把它当作包袱背起来了。”朱德还写了一首诗,其中两句是:“此地召开团结会,交心献胆实空前。”

8 月 1 日常委会,第一个发言的是朱德,态度比较温和,只是就信的内容而谈。当然没有“击中要害”。他还没有讲完,毛泽东即将腿抬起,用手指搔了几下鞋面,说:“隔靴搔痒。”弄得朱德脸一红,就停止了发言,直到散会,只是最后讲了几句。

8 月 4 日晚,由刘少奇主持,向晚来庐山的人传达前两天常委批评彭德怀的情况。在林彪作了长篇发言之后,朱德讲了约 10 分钟。他说,自己原来估计不合适,认为彭德怀同志写这封信是临时想到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最后说:“现在毛主席还在,反对毛主席,毛主席让位,我看谁也不赞成的。德怀同志对总路线动摇,最基本的问题是不认识群众,不认识党。他的最大错误就在这里。”

朱德和彭德怀是老战友,对待“三面红旗”的看法也基本一致。但是,彭德怀受到不公正的批判时,朱德虽然批判的调子比别人低,也没有为彭德怀说一句公道话。朱德也是看毛泽东的脸色行事。尽管如此,在毛泽东的眼中,朱德是“老右派”。他曾同他的英文秘书林克私下说过:“朱德是老右派,张闻天也是,李锐这次也是。”

在“会议政治”制度下,参加会议的人,必须就最高领导人的看法,人人表态。通过表态来“划线”、“站队”。这像每个人必须脱光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最高领导人的检查。在这种情况下,参加会议的人没有不说话的自由。不说话是不行的。不说话就意味意站到反对派一边了。但是,要说话,只能跟随主流意见。说不同的意见,就要遭到围攻。朱德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在话下。

林彪

新中国的建立,论战功,没人在林彪之上。即使在“九.一三”事件他身败名裂之后,也没有人否认这一点。1954 年的高岗事件,林彪受到牵连,在政治上丢了不少分。从此林彪以养病为名,韬光养晦,等待时机。1956 年的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林彪被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人们分析这中间有毛泽东的授意。1957 年夏,毛泽东在上海期间,还看望了在上海养病的林彪。1958 年 5 月,在八届五中全会上,经毛泽东提议,林彪升任中共中央副主席、政治局常委。毛泽东相信,有了这样的政治投资,在关键时刻,林彪还是一员用得着的猛将。也许毛泽东对彭德怀早就不满意,把林彪升任中共中央副主席,放在彭德怀之上,就有让林取代彭德怀主持军委工作的安排。

林彪本来没有参加庐山会议。毛泽东收到彭德怀的信以后,就调林彪作为“援军”上山。在军事建设上本来林彪和彭德怀是一致的。他们两人一起批评刘伯承的军事思想。工于心计的林彪,对当时的政治经济形势洞若观火,他知道毛泽东此时处境相当困难。他盘算,此时支持毛泽东,一定是收效最大的政治投资。

林彪是 7 月 17 日上山的。和其他人经过了“神仙会”阶段不同,他一上山,就以坚决的态度反右。他对彭德怀的批判上纲最高,火力最为猛烈。

7 月 31 日常委会上,主要是毛泽东说话,他批彭的过程中别人插话帮腔。当毛泽东说到 1958 年的问题是在群众运动中发生的,气可鼓而不可泄。彭德怀说,我对此俯不深。林彪急忙插话说,气难鼓易泄,泄了便难鼓。他的态度和彭德怀成了鲜明对比,他说的话也符合毛泽东的思路。

众所周知,抗日战争期间,平型关大捷广为中国人称道的好事,也是林彪的重要政治资本。彭德怀搞百团大战 使在日本铁蹄下的中国人振奋。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人,认为百团大战虽然对抗日战争有好处,但有损中国共产党的利益。因为它暴露了中国共产党的军事实力,把日本的兵力吸引到八路军这边来了。因此,毛泽东不仅不肯定百团大战,反而当作彭德怀的一个历史错误。为了迎合毛泽东,林彪在批判彭德怀时,把自己指挥的平型关大战也否定了。他说:“平型关吃了亏,头脑发热,是弼时作的决定。”毛泽东接着林彪的话说:“一些同志认为日本占地越少越好,后来才统一认识,让日本多占地,才爱国。否则就变成爱蒋介石的国了。国内有国,蒋,我,日,三国志”。在毛泽东的心中,共产党的利益高于民族利益,爱党胜于爱国。如果在抗日战争中全国人民知道了毛泽东的这个态度,中国共产党就会受到中国人的唾骂。所以,百团大战结束时毛泽东公开向彭发了贺电:“百团大战真是令人兴奋,像这样的战斗是否还可以组织一两次?”这个贺电并不是毛泽东的真实思想。

7 月 14 日的信,本来是彭德怀给毛个人的,毛不经彭本人同意就冠以《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的标题,发给与会者。彭对此有意见,一再要求收回。毛在 7 月 31 日却违背事实地说:“你说发表你的信你不高兴,不一定吧。写这信的目的就是争取群众,组织队伍。”林彪立即帮腔:“完全同意这个看法。”

8 月 1 日常委会上,紧接着朱德“隔靴搔痒”的发言之后,林彪的发言直击要害,为即将召开的八届八中全会定了调子。他声色俱厉地说彭德怀是野心家,伪君子,冯玉祥。说中国只有毛泽东是大英雄,谁也不要想当英雄。在刘少奇的发言后,林彪又对彭德怀的人格进行否定:“好名,揽权,要指挥全局,大场面掌握在手。换个名字,就是野心,派头、气势。形式上有很多迷人的东西。说你张飞,实际上不是张飞;你自己走火说过,老奸巨滑,老于世故。内容形式不统一,很用心的人,又似乎无心(刘少奇插话:不好敞开谈)……平时以二杆子、张飞出现,一句话不走火,并不随便,是假张飞,不是真张飞。利用坦率形式迷人。用很没有成见的形式对人,但仇解不开,如对罗瑞卿,实际记仇,实际是老奸巨滑的本质。(毛泽东插话:内有二心,外似张飞)说信不准备发表,而是准备发表的……国内外都刮风,以为好时机到了……表面上好意,实际要抓辫子……表面似好意,实际用意很深,是坏意,表现个人的单独见解。内容与形式总相反,采取迷人的办法。事实证明是右倾,动机是从个人野心出发,捞一笔。只有毛主席能当大英雄,你我离得远得很,不要打这个主意……”

8 月 4 日晚上,由刘少奇主持向晚上山的人传达两天常委会开会的情况,第一个是林彪讲话,他讲了一个半小时,不用“彭德怀同志”。林彪说:“我是先到的援兵,你们是最后到的援兵。”彭德怀的信“总的方面是右倾的,是反对总路线的,反对大跃进的,反对人民公社的。”“他虽然没有提出毛主席的名字,但在前前后后,会内会外的讲话,字里行间,攻击的目标非常明显,就是反对毛主席。”“他是打着反对‘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旗帜,来向党进攻,向毛主席进攻。”“我的直接印象,这个人非常英雄主义,非常骄傲,非常傲慢,瞧不起人……他野心很大,想大干一番,立大功,成大名,握大权,居大位,声名显赫,死后流芳百世。他非常嚣张,头昂得很高,想当英雄,总想作一个大英雄……毛主席才是真正的大英雄。他觉得他也是个大英雄。自古两雄不能并立,因此就要反对毛主席。这是事情的规律。毛主席无论在天资方面,学问方面,事业的成就,工作能力,马列主义水准方面,更何况思想意识,在哪些方面他能比得上呢?他太自不量力了。”

林彪肉麻地吹捧毛泽东不是始于文化大革命中,也不是始于 1964 年,而是始于毛泽东最困难的 1959 年。这对毛泽东是雪中送炭。

在 8 月 1 日的会上,彭德怀曾提出换一个人管军队,毛泽东很明确地说:“现在不谈此事,还是你干。”但就在 8 月 17 日,庐山会议闭幕的第二天,彭德怀被罢了官。经毛泽东提议,林彪接替彭德怀的工作,担任中央军委第一副主席和国防部长,帮助毛泽东主持中央军委工作。

庐山会议以后,在北京召开的军委扩大会议上,林彪亲自主持,对彭德怀、黄克诚、邓华(接替彭德怀任志愿军司令员,当时任副总参谋长兼沈阳军区司令)、洪学智(接替黄克诚任总后勤部长)、万毅(国防科委副主任)、钟伟(北京军区参谋长)等进行了残酷的批判和斗争。

陶铸

陶铸当时是中共中央中南局书记兼广东省委第一书记。是重要的封疆大吏。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毛泽东派他到广东大反地方主义,打击和压制了一批广东籍干部。1959 年反瞒产私分是广东最先搞起来的。

7 月 2 日,从武汉到九江的江新轮上,陶铸遇到从北京来开会的人。他请大家吃荔枝。谈到广东因闹水灾,更增加形势的严峻。不过,他是乐观的。

7 月 3 日,陶铸在中南组发言谈广东的情况。说共产风将副业、手工业刮掉了,商业协作搞乱了。将丝一下子搅成团,“九年惨淡经营,真是毁于一旦”。农民不养猪了,副食伤得太厉害。不过,他虽然讲广东形势严峻,但还认为只是一个指头的问题。

7 月 3 日,刚上山的晚饭后,在胡乔木的住处,李锐、陶铸、胡乔木三人一起漫谈。谈话的内容基本是批评 1958 年的高指标,没有遵守客观规律,计划工作没有搞好综合平衡。谈到高指标计委顶不住的问题,都认为计委有责任。陶铸还从王明路线的历史情况,谈到富春是顶不住的。冶金部的负责人,当然更有责任。

7 月 22 日下午,陶铸在小组会上作了长篇发言。他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谈问题的基调同会议初期有了不同。认为成绩是主要的,用不着怀疑。去年粮食和工业增长幅度古今中外都没有过。谈到彭德怀信的问题,“不在于个别措辞用字不当,而在于总的看法有问题。讲成绩与缺点应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但从通篇精神来看,对缺点的看法不止一个指头。这封信把去年的一些缺点错误,看成好像把整个阶级关系搞翻了似的,看成为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表现,看成为去年一度出现的左的偏差,比反掉右倾保守还要困难些,是不正确的。”“这实际上会引导到怀疑党的总路线的正确性,怀疑去年大跃进和伟大的群众运动所取得伟大胜利是否可靠。从我党历史上看,如果真正是由于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所产生的左的错误,那确实是难以纠正的。而难以纠正的错误,也决不是如党中央和毛主席所屡次指出的一个指头的缺点、错误。这样,就要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去年下半年一度出现的左的偏差,不是一个指头的错误,而这种错误现在并未纠正,因此目前主要任务是反左。这就会把事情搞坏。”请注意,在毛 7 月 23 日讲话以前,这样上纲上线的批判彭的信,唯有陶铸。

陶铸三次找黄克诚劝降。第一次没有效果,第二次又找黄谈话,说:“不管你主观上怎么想,但客观上表现出来的是有组织的反党活动,大家看法一致,你否定有什么用呢?”黄克诚反驳:“如果就能定罪,何必要我承认?”第二次失败,陶铸第三次批黄克诚谈话,让黄“为党、为国家大局着想”,尽早承认错误。8 月 5 日,陶铸写信给黄克诚,说:“德怀同志的错误已明若观火,你为何不站出来与之划清界限,帮助德怀同志挖掘思想,切实认识错误,改正错误!我以为这种帮助即使你与德怀同志友谊决裂,也并不表示你对德怀同志‘落井下石’,而是‘君子爱人以德’,真正站在党的立场上给他以同志式的帮助。你我都读过一点所谓古圣贤之书,一个人立身处世,不讲求操守是很可悲的。尤其我们作为一个党员,对党的忠诚等于旧社会一个女人嫁了人一样,一定要‘从一而终’,决不可‘移情别恋’,否则便不能称为‘贞节’之妇。”陶铸用专制社会妇女的“贞节”解释“对党的忠诚”(实际是对领袖的忠诚),把对领袖个人的忠诚,当作一个人立身的“操守”。不顾人民的利益,不管真理在谁手里,只对最高掌权者个人忠诚,正是专制制度中官员的行事原则。

8 月 6 日,陶铸在第三组发言。说他对彭德怀“总的印象是,他对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领导核心很不服”。“30 多年来党的历史证明,没有毛泽东同志的领导,就没有今天革命的胜利。可是彭德怀同志对毛泽东同志不服,不知是何居心?彭德怀说党中央没有民主,那是胡说……大家知道,毛泽东同志亲自制定了一系列党的生活原则,党内民主有了充分的保证”。“彭德怀同志之所以对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领导核心不满,其用意不是别的,是企图改变党中央的领导,由他来干。他总希望中国出现匈牙利反革命事件,即时他就可以充当纳吉的角色”。“他惟恐天下不乱,搞乱了,他就可以出来收拾残局,实现个人野心。”陶铸把彭德怀比作纳吉,这是这次会上批彭上纲最高的说法。陶还对彭德怀的人格进行全面否定,说“打击别人,抬高自己,功则归己,过则归人,是彭德怀同志的一贯作风……彭德怀同志的为人就是这样:从他的外表看,似乎艰苦朴素,道貌岸然;但把他的外表揭开来看,完全不是那回事。”

8 月 8 日,陶铸在小组会上又揭批张闻天,对张闻天的检讨提出三点意见。说张闻天与“军事俱乐部”的关系“完全是自觉的、有意识伯,并有实际行动的”。逼问张 21 日发言的目的。还说张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出身,根本没有改造好。又声色俱厉地逼问周小舟在“军事俱乐部”里的位置。

在上山不久的“神仙会”期间,陶铸写了《七律·登庐山》:

庐山真面谁能识?尽在云烟变幻奇。

偶见晴空飘白练,忽惊树杪涌清漪。

朱陈往事增惆怅,白李遗诗添彩姿。

最是劲松绝壁立,崇高风格不须疑。

陶铸以自己的政治经验,判断这次庐山会议一定会风云变幻,他随风向变化而自保,但心头还是若有所失。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松树的风格啊?但是,在专制制度下,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又怎能像松树那种傲然挺立呢?这是陶铸的悲剧,也是共产党多数高官的悲剧。

谭震林

谭震林是国务院主管农业的副总理,是大跃进的积极分子,他在庐山会议上站在坚决维护“三面红旗”的立场是很自然的事。

还是在武昌会议时,讨论粮食公布数字时,彭德怀参加西北小组。有的说可以公布 1 万亿斤,有的说可以 9000 亿斤。彭说粮食没有那么多。谭震林立即说:“老总啊,你这也怀疑,那也怀疑,怎么办呢?”

7 月 20 日,在周恩来处开会,批评周惠时,黄克诚同谭震林大吵了一顿。谭震林说请黄克诚上山是作为批彭德怀的“救兵”,黄回答说,我不是你的救兵,是反兵。黄说的“反兵”本来是从谭的“救兵”而来的,后来批判黄时,谭震林把这句话说成为“蓄意反党”罪证。

26 日,在黄克诚检讨之后,谭在第五组发言。他首先检查了自己在 1958 年的错误,认为他要负主要责任,要追究责任,要给处分。在检讨自己时,还为毛开脱,说毛主席不仅无过错,而且作出了伟大贡献。说两次郑州会议,主席严厉批评了左的错误,问题得到了彻底解决。然后说到彭德怀的信,说:“这封信是烟幕加毒气。彭德怀是一个忠心耿耿、为党为国的好同志。他为革命事业立下了不朽的功劳,这是谁也无法否定的。我决不因为这封信,就不承认他的过去。他的为人是正直无私的。他勇敢地写这封信,引起争论,是一件大好事。我不能因为他过去的功劳而原谅他。在这个原则问题上,我是要和他斗争到底的。这种斗争并不妨碍我尊重他的过去,也不妨碍我尊重他将来再作出的贡献。”

过了两天,有人批评谭对彭人格和历史功劳的肯定,谭不得不改口,收回了他对彭德怀的肯定方面。还说:“我看他不像张飞,倒有点像魏延。”在《三国演义》中,张飞是忠心耿耿、心直口快的,而魏延却是有“反骨”的。

陈伯达

陈伯达当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政治研究室主任、毛泽东的秘书。在 1958 年大跃进高潮时,陈伯达提出不要商品生产、取消货币的主张,在郑州会议上受到毛泽东的批评、奚落。后来他到下面看到一些实际情况,开始转向反左。

刚上庐山时,他和几个秀才一起发表议论,批评 1958 年的失误。他在 7 月 18 日、19 日在第三组曾经两次发言,认为不能忽视大跃进的副产品,要对事不对人。他说:“我和陈正人同志开了一次火”,中央农村工作部应当检讨。因为陈正人认为农业并没有多大问题,粮食只是小部分地区紧张。陈伯达还说到他受骗、“吃苦药”的事:“我去年到河南遂平、山东范县所看到、所听到的一些东西,有一部分是不真实的。是下面干部预先布置的。最近《红旗》杂志的同志到那两个县,把一些情况查清楚了。我把反映这些情况的信,给舒同和吴芝圃同志看了。他们两位都很难过。”庐山会议前陈伯达到福建作过调查,因为他是福建人,听到一些真实情况,因此反映了一些福建问题。

在毛泽东 7 月 23 日讲话以前,陈伯达和田家英、吴冷西、李锐等人看法是相同的,23 日讲话以后,他和田家英等人一样,心中沉甸甸的。他也是“离右派 30 公里”的人中的一个。

23 日以后,陈伯达在小组会上自然成了被批评的对象之一。

为了摆脱自己的困境,陈伯达一方面修改自己的发言稿(《简报》刊出时删掉一些),一方面又长篇大论地批判彭德怀的信。他以理论家的姿态,引经据典地为毛泽东 7 月 23 日的讲话帮腔。把大跃进和巴黎公社并提。还说:“我完全同意主席讲话的看法。去年我到遂平、范县,又到广东、福建,是被广大群众那种冲天的英勇精神所感动的,所吸引住的。对群众的冲天干劲,我是没有怀疑的,虽然我说了我们工作中的缺点。”陈伯达认为彭德怀的信“一个对形势的估计,一个对倾向的估计,都是错误的。”

由于他在郑州会议上挨过毛泽东的批评,不管他怎样表态,怎样洗刷自己,别人对他还是不留情面,还是不放过他。在 8 月初最紧张、斗争最尖锐的时候,陈伯达就生病,不参加会议。为了挽回政治上的被动局面,陈伯达埋头写文章。10 月 9 日,他将写就的《请看彭德怀同志的政治面目》一文送给毛泽东。此文正中毛泽东下怀,但还嫌火力不足。10 月 11 日,毛泽东批示:“此件看了,很好。略有修改。如能找康生、乔木二同志谈一下,可能进一步改得更好。”陈伯达按毛泽东的意见,征求了康生、胡乔木的意见并加以修改以后,将题目改为《无产阶级世界观和资产阶级世界观的斗争》,再次送毛泽东审阅。毛泽东作了修改后,发表在《红旗》1959 年 22 期上。12 月 13 日,中共中央又将这篇文章印发给各级党委。

由于在批彭上立了新功,陈伯达走出了郑州会议挨批的阴影,重新得到了毛泽东的信任,在文革中成为中央文革小组组长,一度成为中国共产党的第四号人物。

胡乔木

胡乔木当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毛泽东秘书,是毛泽东的近臣。

在去庐山开会的列车上,李锐和胡乔木、田家英有过闲谈,主要是交换各自的看法,对 1958 年大跃进都基本上持否定态度。胡还认为“以钢为纲”是取其谐音的文字游戏。

7 月 3 日,刚上山的那天晚上,在胡乔木的住处,李锐、陶铸、胡乔木三人一起漫谈。谈话的内容基本是批评 1958 年的高指标。胡乔木除了再次引证了天体运行的规律以外,还举了遵守战争规律的程序:先遵守战争规律,次遵守革命战争规律,再遵守中国革命战争规律。他说,这是《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的名言,他(指毛)本人似乎忘记了。

7 月 6 日晚,在田家英和吴冷西住处,李锐、胡乔木、陈伯达五人闲谈,胡再一次谈到综合平衡的重要性。认为平衡是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规律,不平衡是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规律,因而才经常出现经济危机。又认为“以钢为纲”、“三大元帅”的说法统统违背了按比例的规律。胡乔木还特别谈到,1958 年一反常规,毛泽东当时指示过:报纸刊载中央活动要及时。为什么南宁会议、成都会议都没有要报道呢?可见北戴河会议之后毛泽东头脑发热之程度。武昌会议公布粮食产量 7500 亿斤时,陈云曾不同意公布,告诉了胡乔木,但胡没有敢向毛汇报。为此,上海会议胡乔木挨了毛的批评,毛称赞了陈云:“真理有时在一个人手中”。胡乔木说,当时不汇报是为了保护陈云,否则上海会议时,陈云也恢复不了名誉。胡乔木介绍,武昌会议时,王稼祥对刘少奇说,不要公布关于人民公社的决定,王不敢去向毛汇报,刘向毛转告了,结果毛发了脾气。胡乔木说,王应该受到表扬。随后大家还谈到,自南宁会议以后,柯庆施等人受了夸奖,不久又进了政治局,于是更加发展了迎合之风。反右派运动之后,整得人们不敢讲真话,养成了讲假话的习惯。去年讲假话成风,登峰造极了。

大概是 7 月 18 日,在田家英住处,胡乔木、吴冷西、陈伯达、李锐五人对彭德怀的信都很感兴趣,觉得信内容好,观点跟我们一致。不过,胡乔木说了一句:这封信可能惹出乱子。他可能从王任重那里得知毛对“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不满的消息。

7 月 18 日,胡乔木在第二组作了较长的发言,为《记录》(草稿)起草者辩护。因为《记录》(草稿)中关于形势的那一段受到一些人的批评,批评者认为对 1958 年成绩讲得不够,问题讲得太重。胡乔木回答这些批评,认为 1958 年问题还是应该说透。在发言中,胡乔木没有提及彭德怀的信,他实际上是支持这封信的。

毛泽东 7 月 23 日讲话之后,胡乔木一度沉默,几天以后态度 180 度大转弯,急忙紧跟。8 月 10 日下午,胡乔木来到第四组(他本是参加第二组的),作了长篇“斥所谓‘斯大林晚年’的污蔑”的长篇发言。他说,毛主席有点像斯大林晚年这个话,用意显然是专门说斯大林错误方面,这是一个严重的原则问题,这是对毛主席和党中央“很大的侮辱和恶毒的污蔑。”接着从六个方面将斯大林晚年和毛泽东作了比较,借此对毛泽东进行吹捧。

由于胡乔木、陈伯达等“秀才”的善变,8 月 11 日毛泽东讲话中说:“想把秀才挖出去,不要妄想,秀才是我们的人。”“李锐不是秀才,是俱乐部的人。”这样,虽然会议初期,胡乔木、田家英、陈伯达、吴冷西也说了一些真话,但没有受到批判。

为了进一步取得毛泽东的信任,一下庐山,胡乔木就送上了《剥开皮来看――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为什么是一个反党的纲领?》的长文,对彭德怀的信无中生有,上纲上线,强加了种种政治帽子。这篇文章经毛泽东批示,印发给全国,成为批判彭德怀等人的重武器。

说完了原乔木,还得顺便提一提吴冷西。他身兼新华社社长和人民日报社长之职。上庐山以前和庐山会议初期,吴冷西对大跃进的形势持批评态度。他还给分社下达指令,让分社收集大跃进以来的材料。所以,当时分社发来的内参稿件讲了一些真话。彭德怀回国以后看了很多“内部参考”、并对他产生影响的,就是新华社提供的。庐山会议转向以后,吴冷西不仅态度很快转变,他还立即给北京新华社总社打电话,让把分社收集的批评大跃进的材料送上庐山,作为右倾机会主义的罪证。根据这些材料,浙江分社社长尤淇、广东分社社长杜导正、四川分社社长纪希晨、云南分社社长陈涌进、青海分社社长程光远、福建分社社长孙权等 7 位,被打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据杜导正对本书作者说,他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主要是总社的意见,广东的陶铸是想保他的。

贺龙及其他几位高级将领

贺龙元帅是一个有胆量的人。1916 年春天,他用两把菜刀砍了巴茅溪盐税局子,拉起了一支劫富济贫的队伍。在南昌起义时,他是主要领导人之一。新中国成立以后,贺龙先是协助邓小平主持中共中央西南局工作,后调北京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兼国家体委主任。处在高位的贺龙,在毛泽东面前,已经没有“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胆量了。在庐山会议上,他是毛泽东的一个得力打手。

从 7 月 18 日到 21 日,在第三组讨论中,对彭德怀的信持批评态度的主要有陈正人、程子华和贺龙少数几个人。那时毛泽东还没有发表 7.23 讲话,他们却态度鲜明,坚决维护“三面红旗”。贺龙还揭发彭德怀说的“请红军来”的话。

7 月 24 日,贺龙在发言中进一步揭发彭德怀,他提到洛川会议,说对毛主席的抗战战略方针,有人不坚决执行。毛在 7 月 17 日晚找周小舟、周惠、胡乔木、田家英、李锐五人谈话时,谈到洛川会议旧事。说彭德怀主持的华北军委分发的小册子中,不同意中央在洛川会议定的游击为主的方针。这小册子曾为王明所利用。说明彭历史上就跟他不一致。但这五人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毛谈话的内容。贺龙这个揭发和毛泽东的想法完全一致。

在 7 月 23 日毛泽东讲话以后,贺龙发言更为尖锐。8 月 3 日,他在第三组发言说,德怀同志的信,我认为是一个反党的纲领。他过去几次在紧要关头上发生动摇,对毛泽东同志是很不服气的,当了错误路线的帮手。这一次他迫不及待地拿出反党纲领,也完全是对着党中央和毛主席的。

在军队干部中,罗瑞卿、苏振华、黄永胜、萧华等对彭德怀的批判也十分激烈和尖锐。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罗瑞卿的态度。

7 月 8 日,还是在“神仙会”阶段的早几天,李锐发言批评“以钢为纲”和指出国民经济没有搞好综合平衡时,罗瑞卿就打断李的发言,极力维护“大跃进”。(同上,第 31 页)

7 月 23 日,毛泽东发表反击讲话以后,李锐、周小舟、周惠三人由于想不通,在周惠住处发泄情绪。周小舟怀疑毛这篇讲话,是否经过常委讨论,认为按照讲话的精神发展下去,很像斯大林晚年,没有真正的集体领导,只有个人独断专行。他们三人就去找黄克诚谈谈,后来,彭德怀也进来了。他们出来时,被罗瑞卿碰上了。当然罗瑞卿不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但是,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这几个人相聚,引起了罗瑞卿的高度警惕。经罗瑞卿揭发后成了“23 晚事件”。在会议后期的批判中,这个事件成了追查和围攻的重点。

8 月 3 日,罗瑞卿在第五组发言说,彭德怀生活上学冯玉祥(指艰苦朴素)是“伪君子”,“所谓艰苦朴素,实际上很多都是装的(有人插话:‘换了政治上的欲望’),他的政治欲望很大……党性有亏,私心很重,不是正直无私,他的个人主义很严重。不要说生活,为人很多是装的,即使是真的,可是总是反党,反对党的正确领导,反对总路线,这种所谓生活朴素有什么用处?”罗不仅在小组会上发言否定彭德怀的人格,在会下见面时还当面质问彭德怀。

一般人就在自己的组里发言。但罗瑞卿十分活跃,不仅在自己组里发言,还到其它几个组里发言。8 月 10 日,罗瑞卿强行带着着李锐到黄克诚那个小组去,就“23 日晚事件”和所谓“斯大林晚年”问题和黄克诚对质。批斗会形成了一个新高潮。像爆发了一棵炸弹,全组立时哗然。罗发言时疾言厉色,说彭德怀、黄克诚的住处成了反党司令部,成了搞阴谋活动的地方。他厉声质问黄克诚:“你是中央书记处书记,你听到了把毛泽东同志看成‘斯大林晚年’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气愤?为什么不不臭骂你们‘军事俱乐部’的成员?为什么不反映?”

庐山会议结束以后,罗瑞卿由公安部长升任为总参谋长,和林彪一起主管中央军委工作。据说这是林彪建议的。但是,好景不长。1966 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揪”出了“彭(真)、陆(定一)、罗(瑞卿)、杨(尚昆)”,在政治高压下,罗瑞卿跳楼自杀未遂,摔断了腿。叶剑英元帅为此赋诗一首,其中有“将军一跳身名裂”之句。“彭陆罗杨”中的彭真,在庐山会议上也是一位批判彭德怀的得力干将。在 7 月 31 日和 8 月 1 日的常委会上,彭真多次发言、插话和质问。

萧华对彭德怀也是落井下石。由于他和彭德怀一起出访东欧,他的揭发是很要害的。8 月 9 日第四组继续开会,有人又追查彭德怀出国的事。萧华说:彭德怀同志在阿尔巴尼亚讲了一段话,说我们的党,在革命时期最大的危险是右倾。当夺取了政权以后,最大的危险是官僚主义,是“左”倾。有人接着念了彭德怀在出访东欧几国时的谈话记录。萧华说:我还怀疑他第二次与赫鲁晓夫的谈话,他们在一个桌子上,我们在另一个桌子上,没有大使馆的翻译在场。

在彭德怀蒙受冤案时,其他几位元帅没有人为他说过半句公道话,没有落井下石的也是代毛泽东去劝降,要彭早点认罪。7 月 30 日上午(彭德怀说是 7 月 24 日,李锐的日记中记的是 30 日),聂荣臻、叶剑英两位元帅来到彭德怀的住处劝说彭德怀作检查。彭德怀的记下了当时谈话的主要内容:

他们问我考虑好了没有?我说,我写给主席的信,是根据国内某些具体情况和庐山会议的情况写的,并没有什么准备和怀有什么阴谋目的。他们又问我写信事先同其它同志交换过意见没有?我说:“除了周小舟同志有两次到我处谈了些湖南省的具体工作情况,我给他说了我准备写信(没谈内容)给主席以外,没有同其他同志谈过。张闻天同志有几次来我处谈了些带全国性的经济建设工作,并没谈写信的问题。”他们又说“不能单从信的方面看,而要从如何对全局有利着想。”“要抛开信的本身,从全局利益来作检讨。”

8 月 3 日,聂荣臻在小组会上谈到这次劝说时的情形说:“我们都提到他的桀骜不驯。剑英同志说:毛主席健在时,你就这样,将来党内谁管得了你。剑英同志说话时,都激动得掉泪了。”陈毅元帅是外交部长,8 月 24 日,外事系统召开批斗张闻天大会,大会小会反复进行揭发、批判。集中火力追查“里通外国”的问题,一盆盆污水泼到张闻天头上,对一切问题都要当场交待清楚。张闻天受到莫大的侮辱,伤心之至。回到家里,同亲人相对默坐,禁不住潸然泪下。主持批斗张闻天的,就是陈毅元师。

湖南的二周(周小舟,周惠)原来都是支持彭德怀的,周惠因讲了不少真话在会上受到不少批评。毛泽东对原来持彭德怀看法的人极力分化瓦解,争取归顺。为了“挖彭德怀的墙脚”,找周惠到美庐(毛泽东的住处)单独谈话。周惠承认了错误,就没有列入反党集团。毛泽东也曾想把周小舟拉过来,8 月 1 日,给周小舟写信,信中说:“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并且和周小舟谈了一个通宵,晓之以利害。毛告诉周,只要他写一个检讨,起来揭发彭德怀,仍然可以回湖南工作。周小舟流着眼泪对毛泽东说:“主席,我不能写这样的检讨,彭总的意见书中有很多材料是我告诉他的,是我们动员他找主席谈的。我以为他的身份向主席谈可以起作用,他才写的,我么能批彭总呢?”毛泽东挥手说:“你走吧!”周小舟站起来诚恳地说:“我是不能回湖南了,新任书记到湖南去可能对情况不熟悉,我请主席考虑,还是让周惠回去,他熟悉情况,可以当好新书记的助手。”周小舟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临下山时他和周惠相抱而泣,嘱咐周惠把湖南工作做好,并请他帮自己照顾妻室儿女。周小舟没有“迷途知返”,因而受到激烈的围攻,但他还是坚持到底,1962 年对右倾主义分子甄别时,中央规定对周小舟不甄别。

周惠的归顺本来是可以理解的。但是,40 年以后,作家权延赤合写了一本书,书中把右倾反党集团写成“彭黄张周周”,把本来不是反党集团的周惠加了进去,还对周惠作了不符合事实的粉饰。据知情人说,这是周惠的子女为美化周惠而提供的情况。这一下子惹怒了他的湖南老乡――《新湖南报》即《湖南日报》的前身的编辑记者们,他们自费出了一本书,书中揭了周惠的老底:庐山会议结束以后,周惠以猛虎下山的姿态,回湖南和张平化一起,不仅穷追狠斗周小舟,落井下石,多方加罪,还大抓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株连二万多名干部落马。这本书还揭露,1957 年,周惠制造了一个“新湖南报右派反党集团”,将 54 人打成了右派(全报社共有编辑记者 145 人)。当年《新湖南报》的社长朱九思还在这本书的前面写道:“谁是真金,谁是粪土,包括当年那位不可一世现在仍不知羞耻的人物,历史终于做出了公正的结论。”

在中国政治制度下的官员们,要保住地位,是很难成为“真金”的。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们,谁没整过人,谁没挨过整?不要苛求周惠,八十年代,他在内蒙古任书记时,还是做了一些好事的。为子女者,希望自己的父亲有一个光辉的形象,是可以理解的。但过于粉饰,反而损害长辈的形象。顺便指出的是,八十年代以来,一些高官的亲属、子女、部下,写了一批歌颂他们父辈的书和文章,其中,不少有类似《天道--周惠与庐山会议》的问题。

五、常委们昧心陷忠良

7 月 31 日和 8 月 1 日两天,毛泽东在他住处的楼上,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毛泽东亲自主持,批判彭德怀。连中午都不休息,午饭吃包子充饥。参加的人员有刘少奇、周恩来、朱德、林彪、彭真、贺龙等人。黄克诚、周小舟、周惠、李锐四人列席。这两天会议,为彭德怀的“错误”性质定了调,清算彭德怀的历史总帐。政治局常委会上的发言不可能公布于世,幸亏李锐在场,而且做了笔记。所以,这一段,我还是不得不多引用一些《庐山会议实录》中的内容。

7 月 31 日,由毛泽东一人主讲,由他定调,其他人插话帮腔。8 月 1 日,也是毛泽东讲话最多,其他人逼问和围攻。其中林彪上纲最高,发言最尖锐。会上没有人发表不同意见,全都是一边倒。

1949 年以后,在中国共产党内有一个既定的前题,毛泽东是一贯正确的,在过去的革命历程中,凡是和毛泽东有过不同意见,都是历史问题,都是政治上的污点。以后再和毛泽东不一致时候,都要清算过去这些问题。

在两天的常委会上,毛泽东亲自清算彭德怀,说过去 31 年年的共事过程中,彭德怀和他只有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把两人过去工作中的分歧重新上纲上线,重新清查在过去的路线斗争中彭德怀的站队情况,抗日战争期间的“百团大战”也是彭德怀的重要罪过。

毛泽东在清算历史旧帐以后,又说“同在北京城,10 年 9 次电话,1 年不到 1 次”,说彭德怀和他疏远,请示回报太少。对 7 月 14 日的信,毛泽东说:“多次重要时期,你从没有写过信,为什么这次要上万言书。”“讲‘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你主要是向着中央领导机关,并非向省,更不是向群众。这是我的观察。讲‘得心应手’这话,是指领导机关,其实讲这个,锋芒是攻击中央”, “是准备发表了,以争取群众,组织队伍,按照你的面貌改造党和世界。”“要修正总路线,你想搞另一个……你这人有野心,历来有野心”“历来要用你的面目改造党、改造世界。有各种原因,没得到机会。这次从国际取了点经(不能断定)。” “你就是右倾机会主义,照信的后一部分讲,领导与党就不行了。”

参加常委会的其它人除了追问彭德怀的政治问题以外,还否定彭德怀的人格,并乘机吹捧毛泽东。林彪、刘少奇、彭真等都揭露批判彭德怀反对搞“个人崇拜”的言论,肯定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常委会本来应当是一个领导集体,毛泽东应当仅是这个集体的召集人。实际上,毛泽东高踞常委之上,成了太上皇。集体领导变成了毛泽东个人独裁。出现这种结果,当然毛泽东要负主要责任,为毛泽东“抬轿子”、搞毛泽东“个人崇拜”的人难道就没有责任?

这两天常委会为彭德怀等定了调子,冤案已经构成,无中生有的“彭黄张周反党集团”、“军事俱乐部”的铁帽子已经戴在他们的头上。# 第二天(8 月 2 日下午),就召开八届八中全会,为这个冤案盖上合法的图章,并动员全党开展批右倾运动。

全会开幕时,毛泽东讲话不长,但十分鲜明而坚决地动员全党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猖狂进攻”。他说:“我们的路线到底对不对?现在有一些同志发生怀疑”。“初上庐山后有些同志要求民主,说我们现在不民主,说话不自由,有一种压力,压得他们不敢讲话。...后来才了解,他们要攻击这个总踟线,想要破坏这个总路线。他们要言论自由,是要破坏总路线的言论自由,批评总路线的言论自由。”“我们反了 9 个月的左倾了,现在基本上不是这个方面的问题了,现在庐山会议不是反左的问题了,而是反右的问题了。因为左倾机会主义在向着党,向着党的领导机关猖狂进攻,向着人民的事业,向着六亿人民的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事业进攻。”

也是在全会开幕的这一天,毛泽东写了《给张闻天的信》,并立即印发给全会。这封信虽然只有 500 多字,却大量引经据典,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信中为他们五人罗织了“军事俱乐部”的罪名,还说这个“军事俱乐部”的成员是“文武合璧,相得益彰”。

自八届八中全会开始以后,对彭德怀的斗争进入了紧张阶段,晚会都停止了。小组并成大组,共分成三个大组,李井泉大组对彭德怀,张德生大组对黄克诚,柯庆施大组对张闻天、周小舟。大组会采取批评质问的方法,十分尖锐。在这些批判会上,进一步围剿“军事俱乐部”和追查周小舟说过的“斯大林晚年”问题。围剿之烈,追逼之严,气氛之紧张,不亚于文化大革命中的批斗会。在接连不断地追逼下,彭德怀说:“说我是野心家,想把毛泽东赶下台,你们愿意听,可我不能那么讲。”有人指责他态度不好,彭德怀说:“我没有辩护律师,你们像法庭审判。”

8 月 10 日,毛泽东对《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张恺帆下令解散无为县食堂报告》作批示,也同时印发给全会。毛泽东说彭德怀等:“在由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中,站在资产阶级立场,蓄意破坏无产阶级专政,分裂共产党,在党内组织派别,散布他们的影响,涣散无产阶级先锋队,另立他们机会主义的党。”“高岗集团的漏网残余,现在又在兴风作浪,迫不及待,急于发难。”

为了给批判彭德怀等提供理论武器,并不是理论家、也不从事理论工作的的刘澜涛(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主动组织人编写了《马克思主义者应当如何对待革命的群众运动》的马、恩、列、斯、毛语录,毛泽东收到后如获至宝,8 月 15 日和 8 月 16 日,接连写了两个长篇批示。15 日的批示说:“共产党内的分裂派,右得无可再右的那些朋友们……你们是不愿意听我的话的,我已经到了‘斯大林晚年’,又是‘专断横行’,不给你们‘自由’、‘民主’,又是‘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又是‘错误一定要错到底才知道转弯,一转弯就是一百八十度’,‘骗’了你们,把你们‘当作大鱼钓出来’,而且‘有些像铁托’,所有的人在我面前都不能讲话了,只有你们的领袖才有讲话的资格,简直黑暗极了,似乎只有你们出来才能收拾时局似的,如此等等,这是你们的连珠炮,把个庐山几乎轰掉了一半。”16 日的批示说:“庐山出现的这一场斗争,是一场阶级斗争,是过去十几年社会主义革命过程中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对抗阶级生死斗争的继续。在中国,在我党,这一类斗争看来还得斗下去,至少还要斗二十年可能要斗半个世纪,总之要到阶级完全灭亡,斗争才会止息。

毛泽东的这些批示,对当时国际国内形势作出了错误的估计,不仅使得八届八中全会上对所谓“右倾反党集团”的批判斗争一步步升级,还为会后的全国的反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提供了错误的指导思想。

8 月 16 日,全会通过了《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全会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为保卫党的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关于撤销黄克诚同志中央书记处书记的决定》等文件。

《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会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一开始就给他们定了性:“以彭德怀同志为首,包括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同志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在庐山发动了“反对党的总路线、反对大跃进、反对人民公社的猖狂进攻”,而“来自党内特别是来自党中央内部的进攻,显然比来自党外的进攻更危险”,因此,“坚持粉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的活动,不但对于保卫党的总路线是完全必要的,而且对于保卫党的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中央的领导、保卫党的团结、保卫党和人民的社会主义事业,都是完全必要的”。

《决议》说,彭德怀的信和发言“是代表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向党进攻的纲领”,特别指出他是“向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举行猖狂进攻”,使“毛泽东同志的领导”受到某种威胁,这就是要害所在。《决议》宣称:“八届八中全会揭发出来的大量事实,包括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同志所承认和他们的同谋者、追随者所揭发的事实,证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在庐山会议期间和庐山会议以前的活动,是有目的、有准备、有计划、有组织的活动”。而且,“这一活动是高饶反党联盟事件的继续和发展”。

《决议》中还有这样一段彭、高反党异同论:“高岗在手法上是伪装拥护毛泽东同志,集中反对刘少奇同志和周恩来同志;而彭德怀同志却直接反对毛泽东同志,同时也反对中央政治局常委其他同志,同政治局的绝大多数相对立。”你看他,连伪装都不要了,直接反对毛泽东同志,只能说彭德怀比高岗更加疯狂,所以叫做猖狂进攻,不过也还是有伪装的:“由于他的一套伪装爽直、伪装朴素的手法,他的活动是能够迷惑一些人并且已经迷惑了一些人的。”因此,《决议》向全党提出了“揭露这个伪君子、野心家、阴谋家的真面目”的任务。

为了揭露,《决议》清算了彭德怀的历史老帐:“立三路线时期、第一次王明路线时期、第二次王明路线时期、高饶反党联盟事件时期,他都曾经站在错误路线方面而反对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正确路线”,他们“本质上是在民主革命中参加我们党的一部分资产阶级革命家的代表”。

他们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发难,猖狂进攻呢?《决议》对此作出了分析,这些分析今天看来特别值得回味:“党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的胜利,显然注定了资本主义经济和个体经济的最后灭亡。在这样的条件下,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高岗集团残余和其他形形色色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就迫不及待,利用他们认为‘有利’的时机兴风作浪,出来反对党的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反对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不是因为毛泽东决策重大失误导致的严重后果引起彭德怀等人的意见,而是总路线等等的胜利使面临灭亡威胁的剥削者蠢动的。

这个所谓的“反党集团”成员,除了“彭黄张周”以外,还有李锐。因为李锐不是中央委员,级别不够,所以没有提他的名字,但对他的处分很重:撤销一切职务,开除出党,下放劳动。

庐山会议加剧了 1958 年以来的错误政策,把已经深陷困难的中国推向更深的灾难。同时,还更加强化了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强化了他个人独裁。为几年以后的文化大革命埋下了伏笔。

六、反右倾烈火烧神州

庐山会议还没有结束,中共中央就下达文件,指出“现在右倾思想,已经成为工作中的主要危险。”要求“各级党组织,必须抓紧八九两个月,坚决反对右倾思想”。

庐山会议毛泽东大获全胜,他已经狂热到变态的程度。这种变态在他给《诗刊》主编、副主编臧克家、徐迟的信中充分反映出来。1959 年 9 月 1 日,毛泽东将他上山前和刚上山时写的《到韶山》、《登庐山》两首七律寄给臧克家、徐迟,同时在附信中写道:

近日右倾机会主义猖狂进攻,说人民事业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全世界反华反共分子及我国无产阶级内部,党的内部,过去混进来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投机分子,他们里应外合,一起猖狂进攻,好家伙,简直要把个昆仑山脉推下去了。同志,且慢。国内挂着“共产主义”招牌的一小撮机会主义分子,不过是捡起几片鸡毛蒜皮,当作旗帜,向着党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举行攻击,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了。全世界反动派从去年起,咒骂我们,狗血喷头。照我看,好得很。六亿五千万伟大人民的伟大事业,不被帝国主义及其在各国的走狗大骂而特骂,那就是不可理解的了。他们越骂得凶,我越高兴。让他们骂上半个世纪吧。那时再看,究竟谁败谁胜?我这两首诗,也是答复那些王八蛋的。

毛泽东认为大批农民饥饿而死只不过是几片“鸡毛蒜皮”,骂为农民说话的人是“王八蛋”。这种思想由各级党组织贯彻下去,为反右倾的运动添柴加火,也为 1958 年以来的错误作法推波助澜。一时,全国所有的报刊,各级党委和政府的会议,都围绕批判右倾思想这个中心。各种报刊保卫“三面红旗”的调门也越来越高。全国各地都有大批的人受到批判和斗争。被批判斗争的人,有的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有的定为“严重右倾”。

什么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中共中央批准了中共中央直属机关党委、中央国家机关党委提出的六条标准,这六条标准经中共中央转发,成为全国的统一标准:1,公开散布系统性右倾言论,从多方面攻击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2,积极支持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的纲领,公开为反党集团辩护,攻击党中央和毛主席的;3,组织宗派集团,夸大、歪曲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工作中的缺点,反党反中央的;4,对党中央规定的重大方针政策和业务方针拒不执行,同党闹独立性,或者采取其它违反党的组织原则的手段,以阻挠总路线的贯彻执行的;5,历史上多次犯错误,屡教不改,对党心怀不满,1958 年以来又借批评大跃进中的缺点为名,猖狂向党进行攻击的;6,在革命斗争中,在党的路线、政策问题上,一贯严重右倾,1958 年以来,有严重的右倾言论和行动,在学习八届八中全会文件以后,仍然保持错误贯观点,不主动检讨的。

上述 6 条,只要有其中一条,又不检讨、不悔改的,可划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在军队系统,中共中央批准了总政治部提出的四条标准:一是公开散布系统性的右倾言论,从多方面攻击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二是积极支持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的纲领,公开为反党集团辩护,攻击党中央和毛主席的;三是历史上多次犯错误,屡教不改,对党心怀不满,这次又借批评大跃进中的缺点为名,猖狂向党进攻的;四是执行党的路线、政策一贯严重右倾,1958 年大跃进以来又有严重的右倾言论和行动,而在学习八届八中全会文件后仍然执迷不悟,不主动作深刻检讨的。凡是犯有上列情况之一的,不检讨,不悔改的,可划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军队的反右倾标准定在地方干部之前。地方标准是在军队标准的基础上制定的。

中央和国家机关的反右倾斗争为全国做出榜样。中共中央直属机关党委,中央国家机关党委,从 1959 年 8 月中旬到 1960 年 1 月中旬,被列为重点批判对象的共有 1900 人,占两个党委党员总数的 3%(其中司局级以上有 287 人,占同级党员干部的 9.3%);被列为重点帮助对象的共有 2714 人,占这两个党委党员总数的 4.4%。重点批判和重点帮助的共占党员总数的 7.5%。经过揭发和批判,这两个党委给 224 人戴上了“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其中司局级干部 61 人。此外,在这次运动中,还揭发出阶级异己分子、蜕化变质分子和其它坏分子 90 多人。

9 月初,各地反右倾的战况汇报到中共中央。1959 年 9 月 8 日,中共中央批转了一些省市区所揭发的一部分高级干部的右倾思想、右倾活动的材料,以推动运动时一步深入。9 月初的情况如下。

甘肃。揪出了省委书记霍维德、省委委员贺健山(农业厅长)、省委委员雷恩钧(省监委书记)。霍维德主要问题是批评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中的一些问题,说省委在粮食问题上犯了错误。批评省委第一书记张仲良。后两人的罪名是在反对“三面红旗”方面的看法与霍维德完全一致,他们所发表的“露骨的反党言论”还受到霍维德的赞扬和支持。

青海。揪出了省委书记张国声、省委宣传部长聂景德、省委委员副省长张毅忱、新华社青海分社社长陈光远。说张国声攻击省委# 第一书记,否定 1958 年的伟大成就。张毅忱的罪状是“攻击”省委在 1958 年中的做法,“认为去年省委订的粮食产量过高”“夸大了农村缺粮问题”。陈光远的罪行是写了一篇题为《要注意加强州、县、公社党委的集体领导》(内参),批评了党委第一把手的不民主作风,还写了《革命胆略与实事求是》(发表于 7 月 10 日的《青海日报》)的文章,“夸大了 1958 年的阴暗面”。

新疆。揭发批判了自治区党委常委、人民委员会第一副主席辛兰亭。“对大办钢铁泼冷水”、“对去年大跃进成绩有怀疑”、“对自治区党委领导不尊重”。

贵州。1958 年 8 月就揭发批判了省委书记常颂,到庐山会议后,常颂已死,但还要“清算”,又揭发批判和常颂看法相同的省委组织部长夏德义。

湖南。揭发批判了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唐麟。“他与周小舟的社会观、政治主张是一样的,并和周小舟一起进行宗派活动”。

安徽。揭发批判省委书记张恺帆,候补书记、宣传部长陆学斌。张恺帆“下令强迫解散食堂”,“最近又揭发出他包庇反革命分子、代表地主富农到处叫喊等严重问题。”陆学斌“认为大办钢铁是劳民伤财,大跃进是一笔糊涂帐,人民公社是一大二空,中国农民太老实了。”“诬蔑毛主席给公社小队长写信是不相信中间这一层干部。”

黑龙江。揭发批判了省委委员、黑龙江大学校长兼东北农学院院长刘成栋,哈尔滨市委委员、哈尔滨电机厂党委书记邢子陶,鸡西市委委员、鸡西矿务局长李奎生。刘成栋说大跃进的“缺点是一个大拇指”。

河南。“揭发批判了开封地委书记张申、洛阳地委第二书记王智慧和洛阳轴承厂厂长闫济民等人的严重的右倾言行。”

陕西。召开省委扩大会议揭发批判了西安市委书记程元方、西安市委宣传部长丛一平、省经委副主任陈平、省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岳邦珣等人反对大跃进、公社化、大办钢铁的一系列反动论点。

吉林。全省党员干部正在批判通化地委书记李晨反对农业八字宪法,反对供给制等右倾言行。

广东。省委扩大会议,揭露批判了海南区党委委员、琼崖县县委第一书记王荫轩等 24 名右倾思想、言论突出的重点对象的错误论点。

江西。揭发了省地质局党组成员、副局长吕承恩等人说大跃进“得不偿失”、今年再跃进“绝不可能”等右倾言论。同时还揭露了 1956 年省党代表大会期间,原赣南区党委工业部长等人,对省委领导和三反、五反、镇反、粮食统购统销的恶毒攻击。

中共中央在这个材料的按语中写道:

现将一些省市自治区所揭发的一部分高级干部的右倾思想、右倾活动的简报发给你们。右倾分子的人数虽然不多,在高级干部中所占比例虽然很小,但是在适合他们的气候下,却可以兴风作浪、煽起一股逆流,如果不及时加以揭发和批判,就会妨碍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跃进,给工作以很大危害。请你们加以注意。

其它各省都找到了批判右倾的“靶子”。有些省将揭发出来的省级干部定为“反党集团”。如青海省定为“以张国声国志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说他们是“有计划、有组织、有目的、有纲领”。撤销张国声省委书记、常委的职务,保留省委委员;撤销聂景德的宣传部长等一切职务;撤销程光远新华社青海分社社长的职务。

在工矿企业,按照对“三面红旗”的态度,对职工进行分类排队,对问题严重的进行重点批判。为了推动各地的反右倾运动的深入,中共中央接二连三地批转各地反右倾的经验:

1959 年 10 月 3 日,中共中央在《中共四川省委关于# 第一届第 11 次会议(扩大)情况的报》,上的批示中强调:“对一切右倾思想和右倾活动,进行彻底的揭发和批判,要像对待病菌那样,从一切角落里把他们的思想影响扫除。”批示全文见本书第三章《天府饥魂》。

1959 年 10 月 15 日,中共中央批转《农业部党组关于庐山会议以来农村形势的报告》,中共中央的按语是:

今年五六七月间,农村中曾经出现了一股右倾的邪气歪风,搞什么“生产小队基本所有制”、“小自由”,大搞私人副业,破坏集体经济,以及吹掉部分供给制,吹散公共食堂等等。这实际是猖狂地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逆流。各地在庐山会议以来,在反右倾,鼓干劲,保卫党的总路线斗争中,已开始把这些反动的、丑恶的东西大量地揭露出来,请你们认真注意,彻底加以批判。

这个文件不仅把 1959 年春夏的一些纠偏措施全部否定,还说成是“猖狂地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逆流”。

在城市反右倾的同时,在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进行两条道路的斗争。中共中央还多次批示、转发各地的斗争经验,说“这场斗争是十年来农村中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条道路斗争的继续,是一场很激烈很深刻的阶级斗争。”“农村中一部分富裕中农和干部当中的少数代表富裕中农利益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猖狂地反对人民公社、反对供给制和公共食堂,反对大跃进、反对总路线和党的领导,并且根本反对社会主义。”“在农村中如果不把一部分富裕中农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猖狂进攻彻底粉碎,人民公社就不可能进一步巩固,农业的继续大跃进和贯彻执行党的总线路也是不可能的。”

在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把 1958 年以来出现的严重问题,都说成是“右倾”造成的。中共四川省绵阳地委的一篇报告中说:“绵竹县兴隆公社是全县土地最肥沃、水利条件最好的米麦之乡,但是在以党委书记丁仁发为代表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危害下,粮食竟减产 30.8%,生猪减少 51%,耕牛死亡 12%,社员出勤率只有 50%。又如青川县苏河公社,因为资本主义倾向严重,田地荒芜,连年减产,疾病流行....”报告说,反右倾运动就是要“给铁打的人民公社再包一层钢,给大跃进的车子再加足油!”这样以左反左,后果越来越严重。

在这场斗争中有多少人受到批判?据 1962 年甄别平反时统计,被重点批判和划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干部和党员有三百几十万人之多。显然,这个数字不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全部。

1962 年 5 月 11 日,邓小平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谈到甄别平反时说:“现在全国已经甄别平反的地区,是有数目的。譬如河南 40 万,实际不止。全国估计总有一千万。影响的人数总有几千万。”

反右倾斗争使几千万人受到影响。1957 年反右派斗争,封住了知识分子的嘴;庐山会议封住了高级干部的嘴;1959 年的反右倾运动,又封住了更多人的嘴。从此以后,中国就成了真正的“一言堂”了,全国只有一声音,就是毛泽东的声音。不管他说什么,都是“最高指示”。对他说的话,“理解要执行,不理解发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

反右倾斗争是和保卫“三面红旗”结合在一起的,因 1959 年上半年有所收敛的“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风”、“瞎指挥风”又重新刮了起来。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和反瞒产私分相结合,和完成粮食征购任务相结合,这更加剧了农村粮食短缺,加剧了饥荒。

因此,1959 年继续饿死人,1960 年出现了饿死人的高峰,1961 年饥饿死亡的情况还在继续。这时毛泽东才说:

庐山会议后,我们错在什么地方呢?错在不该把关于彭、黄、张、周的决议,传达到县以下。应该传达到县为止,县以下继续贯彻郑州会议纪要、上海会议十八条的精神,继续反“左”。一反右,就造成一个假象,可好了,生产大发展呀,其实不是那样。彭、黄、张、周的问题在十几万人的小范围内传达就行了,军队不要搞到连队,地方不要搞到公社以下去就好了。搞下去就整出了许多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现在看是犯了错误,把好人、讲老实话的人整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甚至整成了反革命分子。

毛泽东有一点悔过之意,但他对错误的认识多么肤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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