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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一月,全国陷入一片混乱。武门不断在各地爆发。党组织和政府机关完全瘫痪。工厂生产下降,有些地方则完全停顿。运输交通中断。林彪和江青领着造反派喊出“打倒一切”和“全面内战”的口号。工厂和学校分成两派--反党组织的造反派,和支持党组织的“保皇派”。党组织内部也四分五裂。各地党领导彼此攻讦、夺权。但保守派仍占优势。党组织多年来凝聚的力量并不容易被打倒。
这一场革命根本跟意识形态斗争扯不上关系。
一月底,毛告诉我,已经决定要抽调人民解放军,到机关、学校、工厂,去支持革命左派。他说:“左派得不到支持,文化大革命结束不了。你告诉汪东兴,要抽调中央警卫团的官兵去工厂支左。支左的情况我要了解,你同他们一起去,随时告诉我一些消息。”短短数个月内,两百万的官兵被派去“支左”(1)。
汪所率领的中央警卫团--即八三四一部队(2)--听命于汪东兴。毛直接下达命令给汪东兴,而不需透过林彪或是总参谋部。但毛、汪并没有天天见面,毛就叫我告诉汪。
一九六七年春天,我向汪东兴讲了毛的意见。随即由中央警卫团政委杨德中组成支左办公室,抽调了近八十名官兵,成立军事管制委员会,一位参加过长征的警卫团副团长古远新任主任,警卫团政治部副主任孙任副主任,经过北京卫戍区调度,开到北京东郊红朝北京市针织总厂开始军管(3)。
毛叫我去参加军事管制支左,我不能不去。他要我做他的“耳目”,回来向他报告工厂支左的情况。我实在很不想去。我甚至怀疑,这是江青他们布置的一个圈套,待我钻进出,到时候再收紧这个套子。
这一段时间,江青经常宣扬我对文化大革命不积极,只待在中南海内,是个逍遥派。毛让我去,大约是听了江青的这些话。只有这样他才能搞清楚我的态度。他还说,加入革命风暴,是我自我改造的机会。
我于是想出了一个折衷办法来避免卷入政治是非之中。我说:“我是医生,我带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可以成立一个医疗小组,给工人和他们的家属看看病,这样可以更容易接近他们。”
毛认为这办法很好。
军管会的官兵进厂几个星期后,也就是七月初,我才到工厂。
北京针织总厂位于北京市东效。从中南海骑脚踏车大约要半个小时,分成南厂和北厂,分别生产棉织和尼龙针织内裤。总厂还外销女性内衣裤到罗马尼亚。纺织厂有将近两千个工人。工人分成两派。厂党委已被斗垮。厂长和副厂长都被批斗后,下放在车间监督劳动。两派正在争夺全厂的领导权。
虽然名义上每个工人都参加了一派,可是实际上每派中间得欢的,只不过百把人而已。其余的人到时仍在进行生产,但看得出车间内的工人们神情压抑。此时两派已演变到武门动手的地步。军管会对此一筹莫展。我一去,他们便想我来调停联合两派。他们可以说我代表毛来的。
军管会的官兵,采取的办法很简单。他们向两派的头头和一些主要分子泄露说:
“我们是毛主席亲自派来的。不信?你们看,毛主席的医生也来了。”这些造反派将毛检阅红卫兵登在报上的照片拿出来,对出了我。又派人跟踪我,看到我回中南海。
他们相信了。
这一招很灵,根本用不着什么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两派就在军管会的调停下,开始讨论联合了。随即成立“革命委员会”。
我将这事的原委告诉毛。毛笑着说:“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应该联合起来。”针织总厂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两派联合起来,毛为此写了“同志们好”。
我将纸条拿给了汪东兴,他拿给工厂的“革命委员会”,委员们如获圣经,欣喜若狂,马上开了一个全厂大会,将纸条亮给工人看。他们邀我坐在台上,我不肯。
工人们听到毛主席亲自写了“同志们好”时,掌声雷动。毛的纸条贴在工厂院内的告示板上,每个人都前去瞻仰。然后厂长将纸条照了相,把照片放大到跟一面墙一样大。放大的照片就挂在工厂入口。
革委会被褒扬为毛主席亲自领导的模范。汪东兴由此获得很大声誉。几周后北京几家大工厂--北京针织总厂、新华印刷厂、二七机车车辆厂、北郊木材厂、北京第二化工厂、南口机车车辆厂--便在汪的支左军管之下,很快被宣传是毛亲自领导的典型。
许多人突然一窝蜂的拥到八三四一部队军管的工厂,这是很光荣的。人民大会堂的女服务员和中央办公厅工作人员--其中有些是毛的“女友”--是第一批去的人。一一八厅的一位女服务员也去了。这些女孩子们穿上军服,风风光光地去了工厂。
各报纸派记者来采访,《人民画报》和《解放军画报》也派了摄影记者。他们很喜欢拍一些漂亮一点的女兵像(4)。
后来江青翻看《画报》,发现有女服务员的军装像,于是在中央文革碰头会上质问汪东兴,让服务员穿上军装,假装解放军去支左,谁是这件事的后台。汪回答得很干脆:“这是毛主席的意思。”江青似乎吃了一记闷棍,不作声了。
叶群和当时任总参谋长的黄永胜,都到这里来参观,由军管会副主任孙与他们往密切,又到处大加赞扬,说孙该提升为军一级的干部,并要孙去军委和各总部报告军管工作经验。于是孙与叶、黄来住日益密切。叶、黄各派一名他们的秘书住在厂内。
我同江东兴讲:“针织总厂是毛主席抓的厂子。叶、黄插手进来搞,孙与他们来往密切,又到处去报告,这些会不会引起主席的误会,认为是跳槽呢?”
汪东兴觉得应该不会。文革后汪的权势日益坐大,他也在拉拢可帮他达成目标的人。汪仍恨江青入骨,他最后的目标是斗垮江。我陪汪去探望过林彪后,汪告诉我,他又到毛家湾去了一次,这次是毛叫汪去看看林好了没有。
汪说乘这个机会,将自己在毛处这么些年的慰情况,都向林讲了。汪特别向林谈了他自己和江青的尖锐矛盾,和文化革命运动以来,江青利用一些机会攻击汪的情况。林告诉汪,不要忧心,林会照顾他,以后毛处有什么消息要及时告诉林。
我说:“这么办可是危险,走露出去,就会大祸临身。”
汪说:“江青这个人,我不将她扳到,我这汪字倒写。走露风声,谁会走露?我不会,你也不会。”
就我所知,从此以后,汪凡是遇到林彪和叶群的时候,他们总是亲热地打招呼。
我看了很不安。我从不喜欢林彪的领导,也深知毛要求他的身边工作人员必须忠贞不二。汪东兴此举无异玩火。
注释
(1)周恩来在与爱德加·斯诺的一席谈话中,确定支援“支左”的军人数为两百万。风前引 EdgarSnow,TheLongRevolution,lp。103。
(2)中国的军队皆有秘密代码。许多中国人相信中央警卫团被任命为八三四一部队的原因在于,有位算命师曾预言毛将活到八十三岁(的确如此),他将领导中国共产党长达四十一年之久(自一九三五算起)。就我所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个说法。
(3)根据中国当局的资料,汪东兴的八三四一部队于一九六七年六月二十六日进驻北京针织厂。
(4)这张照片刊登在一九六八年《人民画报》第四期上。据报导,革命委员会于一九六七年九月十九日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