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杀手赵苗苗
采访缘起:赵苗苗的"事迹"在监狱传为笑谈,当我偶然听一位警察讲起时,不觉目瞪口呆,于是动了拜访的念头。我动用了许多关系,终于在 1991 年 8 月 2 日如愿。
当时太湖正闹水灾,据报载,某地监狱为防水患,已把犯人转移到防洪大提上。而赵苗苗倒安然无恙,一如即往地在监舍练习"射击"。
赵苗苗杀了人,依律该斩,只因为犯罪动机不明,两派权威专家对其是否是疯子争论不止,所以在重庆市某看守所一住四年。他曾是杀人碎尸犯卢人标的邻居,相似的个头和脸谱,象双胞胎。据看守介绍,赵苗苗除了"射击"不止,其它行为无异常。由于做手工活卖力,他曾被评为先进人犯,多次得香皂、毛巾、牙膏的奖励。赵苗苗已 35 岁了,还保留着某些儿童的不良习惯。(以下,威:老威;赵:赵苗苗)
威:你在看守所关了几年?
赵:你是我的律师么?我已经四年没见过律师了。我也从来没请过律师。我是山城第一杀手,抓我的时候,来了一百名刑警。我以为早该判死的,等了这么久,终于来律师了。哪个出的钱?我啥时出庭?
威:我也不晓得。喂,杀手,你既然那么大名气,肯定探你的人不少。
赵:我四年没在社会上混了,兄弟伙早把我忘了。半年前,我妈来过一次,我写了八封信,邮票也是借的,她才来一次,大冷天,她只给我送进来十块钱,一双长统丝袜。我穿在身上,连肚脐眼都被封了,前头还鼓一包,象个跳芭蕾的,惹得全房的贼都笑。这老疯子,我明明要她送 50 元现金,还有绒衣绒裤,她偏要讽刺我,送丝袜!这是让我冷了就在房里跳舞玩。监狱里敢跳舞么?我一怒之下,就给老疯子发了封信,可管房政府给卡了,还把我狠狠训了一顿。
威:你写了什么?
赵:我悄悄带出来了,你看。我写不了多少字,只能用图表示。有些字原来也认得,久不碰面,就有些生疏,就象我们街上的有些人,我看着面熟,就是叫不出名字。你认好了,这个乱鸡窝一样的白发老太婆,就是我妈,现在已经不叫妈了。老疯子。对,老疯子举手投降,嘴里还喊饶命。她的裤子吓掉了,瘦屁眼儿淌下的这几点墨砣砣,叫屎,这几团雾,叫屁。为啥把她吓出了夹屎屁?是因为这把大号手枪抵住了她的脑门,扳机还没抠,否则上半身就全开花…!!过瘾惨了!请你把这封信带给老疯子,让她马上送 50 块!最后通谍!
威:这封信还是留着,我这儿有 50 元,你妈带给你的。
赵:老疯子开窍了?这一晌,我天天都在舍房里练枪法。对着电视,对着墙,对着其它贼练,好久没举行实弹演习,见着铁栅外武警背着枪,就咽口水。昨天中午,大白天做梦,与警察对射,不料上头武警却拉着枪栓,命令我站起来,原来不是做梦。老疯子不送钱,我就把每个人都认成老疯子,我每天枪毙她一万次,她肯定会有感觉。好,钱我收下了。她的伤势如何?
威:谁的伤势?
赵:我妈。
威:她没受伤。
赵:咋会送钱来?对于老疯子那种吝啬鬼,拿钱叫出血,我给你开张收条,拿回家给她止血。将就这张,我把手枪撕下来,下面写几个字:"暂时留下你的狗命。""暂"啷个写?
威:你有毛病吧?
赵:上次的律师也这么说,于是把我送到医院做脑电图。我有啥毛病?杀人抵命,借债还钱,我又不想抵赖。
威:你说你是山城第一杀手,你受雇于谁?
赵:我杀人如麻,受雇了很多家,嘿嘿,暂时保密。人家给了钱,在美国和瑞士银行给我存了户头。这个户头,你如果答应做我徒弟,我也可以传给你。全金条子,把重庆市都买得下来,等我出去之后,就先给乔石打电话,让他开办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兵工厂,先把下岗工人给我解决完。还有乔丹,还有戈尔巴乔夫。反正都是带"乔"的。嘿嘿,我说漏嘴了,反正带乔的都是自己人,是雇主,我是国际主义,是白乔恩。
威:白求恩。
赵:白乔恩!!!还是律师呢,张口就是逑!太不文明。
威:我叫乔脑壳。
赵:那就是组织里的人了。
威:张春桥同志还健在吗?
赵:关在秦城……他妈的!你这叛徒,都关进来了,就你还在外面。
威:你晓得 5.21 枪战么?
赵:5.21?这是暗号。每次雇主不会直接出面,都用 5.21 接头。对方递一箱钱过来,叫"5",我收下钱,回答"21"。
威:亏你是山城第一杀手,连 5.21 枪战都不晓得。江北的斧头帮和市中区的解放帮在大桥下面黑吃黑,双方的管事都被丢翻了。枪战打了一个多小时,警方才赶到。
赵:他们用的啥子枪?
威:当然是火药枪。
赵:混战没意思,挣大钱的都是单干户。
威:你到底杀了好多人?
赵:天哪么多。
威:这是吹的。据你的管房政府说,你只杀了一个人,而且还是女的。
赵:不错,是女的,住我楼上,她是双枪老太婆的后人。
威:你把双枪老太婆的后人都干掉了?佩服。
赵:你不要看我个头小,练武的人都是这样,精骨人。那婆娘就欺负我这一点。我恨她的时候,她就故意不看我。当然,不看就不看,练武的人宽宏大量,你不看我,我就懒得恨你了。可叫人气炸肺的是,她的电视天线竟然牵到我的窗外!占了我的天空,每当想到我的天空中有一根仇人的电视天线,我就失眠。我拿竿子去戳那天线,自己的电视却在抖。原来那婆娘把她的天线连到我的天线上。这是啥子意思?她莫非对我有意思?这个淫妇,娃儿都上小学了,还拿天线来勾引男人!我是哪个?山城第一杀手。看得起她?于是我戳断电视天线,大家都搞不成。可是居委会大妈又来了,后头跟了一大帮,围住我就开批判会,还把祖宗三代都连系上,说是我爸的遗传。这不是闹文革么?老子有问题儿子也有问题。终于,老疯子回家了,承认"破坏闭路天线"的罪名。这一下,我的仇更深了。我开始熬夜制造火药枪,床底下,有一箱子弹壳,那是我爸的遗产,文革武斗时从街上捡的。有了子弹壳,这枪就太容易造了,其它原理,同弹弓差不多。我半个月做了七支枪,又到废品站回收铁砂子,最后去杂货店买一百盒火柴,把老板娘骇了一跳。她问我:"苗苗,想做生意啦?"我点头回答:"对,军火生意。"回家后,我就上床,在被窝里打着电筒,用铅笔刀刮火药。我连干了一个多星期,把刮下来的火药用布包好。其实,一百盒火柴连一捧火药都刮不够。我又干了一个多月才把弹药储备好。
在作战之前,要进行军事演习。好在除了星期天,我妈都是早出晚归,她退休后,就卖报去了。我一个人在家,把床当作战壕,我埋伏在战壕里,拿枪瞄准敞开的门。有一回,我的枪走火,把来收电费的大爷打了,幸好只是耳朵流血。我妈回来,把我的武器没收了。但她一走,我又做了七把枪。
汲取教训,我把穿衣镜搬来对着门,每天向镜子里的敌人瞄准。我百发百中,每次听到楼梯口传来脚步,我就立即躲进战壕,只露出枪口。敌人渐渐近了,我的气紧,心剧跳。终于,那婆娘进入镜子,我一扣扳机,玻璃哗拉垮了下来。
为了节省弹药,三个月,我只换了 11 次玻璃,老疯了不拿钱换,我就当着她跳楼,她把我从窗台上拉下来,就狠狠咬,把肉都咬下了,还是犟不过我。
10 月一过,天就凉了,有天下午,我准备关窗户,突然听见脚步声。"仇敌来了!"我立即埋伏。窗子被风吹得啪啪响,雨也斜飘进来,狡猾的敌人往往选择恶劣的天气进犯!我正在猜测,那婆娘出现在镜子里,披头散发。她不上楼,居然直奔我而来。他妈的,你敢缴我第一杀手的械!"出去!"我命令说,她不理,我甩手一枪。怪了,镜子还好好竖在那儿,镜子里头的婆娘却
轰地一声倒下去!
她满身都是血,躺在门口叫唤。我换了一把枪,冲过去抵着脑门又一下。她不呻唤了,战斗结束。我坐在她身边,等候警察来绑我。嘿嘿,太奇怪了。我想打碎镜子时,敌人就倒下;我要敌人倒下,却只倒镜子。
威:你上过法庭吗?
赵:差点就上了。后来法院为我指定了律师,开庭前,他来了一次,接着我没去法庭,改去了医院。以后,律师和法官都失踪了。他们说我缺乏杀人动机,其实我的动机就是天线。我已经关了四年,还要关多久?
威:我也奇怪,为啥不把你送精神病院,那里有电击枪,专门对付你这种杀手的。
赵:精神病院全是疯子,我一个健康人为啥要去?我在看守所吃不愁,还可以一天折三千纸盒,混包烟钱。
威:看来你在监狱里还挺逍遥自在。
赵:就是油荤太少。杀手没油荤,如同枪膛生锈。
威:你的父亲不管你么?
赵:他也需要人管。
威:进监狱里了?
赵:进医院了。
威:这么说,你的病有遗传。
赵:我毙了你!
威:我是组织里的人。
赵:暗号?
威:乔。
赵:乔石、乔丹,还是戈尔巴乔夫?
威:乔脑壳。
赵:同志,终于找到你了。
威:看见了红星,看见了红旗。打不死的乔脑壳,我还活在人间。
赵:亲人啊,党啊,有啥任务就交给我吧。
威:组织上派我来审查你的病,是不是遗传?
赵:组织上?
威:组织上吩咐,一旦审查终结,就给你一百万美元和一百条枪,你被雇佣了。
赵:好吧,我坦白。我爸是文革中的造反派头头,武斗时就喜欢玩双枪,他曾经指挥军舰,攻占朝天门码头。四人帮垮台,他跟着倒霉,想不通,就疯了。做梦都喊冲啊杀啊,把我家的床和大立柜当作碉堡攻打。这下忙坏了我妈。几次找人把他朝医院送,他都逃了回来。但是,遇见街上有啥热闹的话,他就脱光衣裳裤子挤过去,把群众的眼睛吸引过来,并且发表演讲,边说边唱,边跳忠字舞。有一次,他还把煤油炉子放在我妈床下,点燃就跑,差点把我妈烧死。
我平生第一个敌人是我爸,我练枪,可不敢朝他开枪,这不是我孝顺,而是不敢,他当杀手的工龄太长了。江青曾经雇他去杀华国锋,他入不了中南海,才回来的。后来我长到 25 岁,觉得应该比我爸更厉害了,就在家里与他对打,把床当成战壕,我们一人占一边,对射。子弹打完了,就滚在一块互相掐脖子。好几回,他翻白眼了,我才晓得他是我老汉,就一松手;他就反过来掐得我翻白眼,我蹬腿舞手,快不行了,他才晓得我是他儿子。后来我们数一二三,一起松手。
我们亲密得象战友一样。他手把手教我枪法,教我斗走资派李井泉。把我的脑壳朝下按,还给我挂黑牌,在家里游街。我与他商量:"现在改革开放了,不是这套耍法了。"他问:"哪套耍法?"我说:"吃喝嫖赌。"他说:"你娃学坏了。"我说:"你娃过时了。"他问:"哪点过时了?"我说:"现在当杀手挣钱,你不挣钱。"他说:"阶级觉悟就是钱。"我拿出钱让他认:"这是票子,还是觉悟?"他想了半天说:"你把这票子给我,觉悟就提高了,这叫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我气坏了,就骂他:"你疯个屁,见钱眼开。"他恨了我半天说:"你说我不疯?"我说:"装疯!"他又说:"你说我装疯?"我说:"是装疯!"他一把扯住我说:"那好,我们走。"
我和他来到街上,他说:"我要脱裤子了,你敢不敢?"我说:"敢。"
于是我们都脱了裤子,引得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他说:"我要上台发表革命演讲,你敢不敢?"我说:"敢。"就上街中心的岗警台模仿《列宁在 1918》:"反革命的烈火从东边烧到西边……他们要我们死亡……死亡?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我爸被我镇得不敢上台,只好在台下跳忠字舞。一会儿,警察赶来了,要抓我们,我们一口气跑到万福桥才停下,他说:"敢不敢跳水?"我说:"敢。"就卜通跳了。我爸跳的时候,脑壳碰着河床了,游到对岸时,满脸是血。这时候我问:"敢不敢去医院?"我爸心虚,不吭声,我就又说:"你老逑了,疯不起来了。"我爸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你才老逑了,走!"他前头领路,杀进精神病院,不用办手续,里面就把我们收监了。我急忙声明:"我是送我爸进来的。"医生说:"你光着屁股陪他来?"我说:"我不光着,他会来吗?"医生一想有道理,就丢了套衣服让我穿上回家。我爸不依,死活要跟我走。我只好指着过道上的痰盂说:"敢不敢端起喝?"他说:"敢。"就端起来凑到嘴边,可里面的东西太臭了,他皱起眉毛不敢下口。我一把夺过来,仰起脖子就把痰盂灌了个底朝天。我爸呆了,这个假疯子,只好跟倒医生走。
我转身跑回家,躺在床上就梦见一个大痰盂。从此,我成了我爸的爸,只要把手枪瞄准他,他就举手缴械。最后,他就安心住医院,再也不回来了。
威:你把这情况给律师说过么?
赵:这是组织秘密,不能告诉外人。
威:你妈也没说?
赵:她是哑巴。
威:我的审查任务完成了,同志,你的病不轻啊。
赵:我没病。
威:组织上让我命令你,把你刚才说的向政府坦白。
赵:我刚才说啥了?
威:你爸爸。
赵:我是你爸爸。现在你已经审查过了,该我审查你了。
威:我是你上级,你以下犯上。
赵:不行,同志,你有病。
威:我没病。
赵:你敢对抗组织?叛徒!甫志高!
威:……
赵:我代表人民。啪!啪啪!!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