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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东兴於一九六零年十月由江西调回中南海。四年的放逐生涯,使汪吸收了以往的经验教训。汪同我讲,以後对毛只能唯命是从,千万不能逆他的意,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否则把他惹毛了,谁也没有办法解救。
汪又讲:“过去可上了不少江青的当。好多事都是听她听坏了。以前一直认为她是主席的夫人,听她的没有错。哪里知道,主席讲了,你要是听江青的,你去给她办事,我这里不用你。一九五六年主席批评我时,是江青煽风点火,加油加醋。这次江青可别再想顺心了。我走的时候使坏。我没死。回来了,看你江青还能不能使坏。”
汪回一组後的第一项工作便是巩固权力,清除敌人,换上忠於他的人。一组此时的腐败已明显到连毛都无法坐视不顾的地步。自一九五八年以後,毛外出到各地,各地对一组工作人员,尽力招待;大家便白吃白喝,随意要东西,不给钱。汪藉此展开内部整风,目标是清清他的对手:叶子龙和李银桥。
汪东兴告诉我一件事,很能说明叶子龙的为人。叁反运动开始後,一天罗瑞卿召集公安部的几位副部长开会。罗在会上要求凡是有各式各样贪污的人,要自动坦白,否则要加重处理。大家默不作声。罗大声吼道:“姓汪的,你为什麽不开腔?你没有问题?你躲得过去吗?”汪告诉我,当时在座的,除他姓汪以外,还有一个姓汪的副局长,两人面面相戏,谁也说不出话来。罗又大声指斥:“汪东兴,你还瞧别人。你不坦白,你过不了这一关。”汪当时糊涂了,不知道有什麽问题。罗又问:“你拿过主席的东西去卖没有?”汪简直是丈八罗汉,摸不清头脑。罗站起来,指着汪说:“给你点出来,你还不及早坦白,你看这是什麽?”汪拿过来一看,是一张检举揭发信,揭发汪将一架送给毛的照像机,卖给了委托寄卖行。卖的人签名是汪东兴。汪没干这件事,因为送给毛的礼,不由汪负责保管,主管人是叶子龙。这事与汪亮不相干。
汪这次回来是看准了毛的意图。毛这时对叶子龙和李银桥已经很不满意了。但是这两个人都是一组的老工作人员,而且给毛办过不少事,毛不好开口让他们走,所以要用汪来搞叶、李。当然大家并不知道,一组整风的幕後操纵人是毛。
汪对这两个人也很不满意,因为以前这两个人在毛的面前讲了不少汪的坏话,害得汪被下放四年,所以汪正好利用这机会整整他们。这次他一回中南海,便展开整风行动。
我觉得汪的所做所为也是情有可原。此外全国性大饥荒终於侵入中南海的深宫朱墙了。每人的配粮一个月减至十五斤。肉蛋已经绝迹。没有食油。我们虽可以去市场买瓜类和蔬菜,可是瓜菜也很少买得到。所以实际上是在挨饿。有办法的中央机关和军事机构,都组织人到内蒙去打黄羊,大家都去打,打到的也就越来越少了。
中南海内普遍营养不良,很多人得了水肿和肝炎。娴的两脚已经有了水肿,想办法买了点黄豆,她又舍不得吃,都炒熟後,给孩子做菜了。这时她倒愿意我随毛外出,这样我的那份定量生活供应品,就可以省出来,留给孩子们吃。
毛自然不受配粮的限制,大家也尽力使他不受影响,但他还是知道了困难时期物资紧张的艰苦。毛每天批阅的文件,件件都在跟他呐喊着真相。自从一九六零年以後,工农生产大幅度下降,国家的经济生活越来越困难。夏天开始,毛又恢复了一九五六年的老习惯,睡醒以後不起床,精神常常处於低沉状态。但我觉得他心理上还是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有一次我告诉毛,现在浮肿病和肝炎病人很多,而且越来越多。毛嗤之以鼻说:
“这都是你们医生闲下来没有事情干找事干。你们找出来两种病吓唬人。你们如果不找出点毛病来,你们不是要失业没有事情干了?”
我又说明这两种病是真的,不是医生找出来的。是有人有了病去找医生,医生查出来的。
毛说:“查同找还不是一个样。现在全国缺粮。这里有一个报告。”他顺手拿给我一分内部参考,其中有一篇消息,说明浮肿病和肝炎的流行,需要饮食中增加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
年前杨尚昆在中共中央直属机关讲了一次话,要大家有长征时的精神,准备挨叁年饿。要求各个单位自己想办法,粮食不够,自己找空地种瓜种菜,用瓜菜代替粮食。
杨的这次讲话以後,大家在住房前後的空地都种上了青菜和瓜,甚至上班时间,大家放下手头的工作,去种这一小片土地。除去市场上买到的一些,加上自己收获皂一些,瓜菜倒有了供应,但是粮食太少。吃瓜吃菜没有油炒,多吃几次难以下咽,而且也吃不饱。
我觉得毛特意漠视横行中国的疾病,十分残酷无情。但我不可能打破他的幻象。
自此以後,我再也没有同毛谈起过浮肿病和肝炎。这两种病似乎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不复存在了。
毛对那些不断指出局势黑暗面的领导十分不悦。他说:“他们越是说到黑暗面,前途就变得越加黯淡。”毛觉得那些领导是夸大国家的困难,存心给他心理压力。
毛倒是对饥荒做了一大让步。毛开始不吃肉了。他说:“大家都饿饭,我不能再吃肉了。”
刘少奇、周恩来知道毛不吃肉了,都向汪东兴表示担心。汪要我乘机会探望毛的口气,能不能劝毛吃肉。刚好有天上午,东北送来老虎肉和鹿肉,我藉机劝毛吃一点。
毛笑一笑说:“你告诉汪东兴,将这些肉放在大食堂,给大家吃。”
我乘机说:“是不是留一点,交给厨房,做给你尝尝。”
毛摇摇头说:“不必了,我暂时不吃肉,过些天再说。”
毛的牺牲对大饥荒毫无助益。中南海的人员也许因为有老虎肉,有几次吃得好些了。但这无法使被破坏的农业立刻恢复。尽管如此,毛主席这个姿态仍赢得了大家的赞叹。
在饥荒中,汪东兴展开了一组整风。当时大吃大喝成风,到外地有好东西就无偿或以低价买来。沿海省份公安厅破获台湾特务向大陆走私的劳力士手表和莱卡相机,只几几块钱卖给一组人员,我们可以买到一般百姓买不到的罕见奢侈品:毛料服装、丝缎和皮鞋。困难时期一组仍如此嚣张,使大家侧目以视。
汪为了便於整顿,向毛报告不要叶子龙参加。汪同我讲:“叶子龙的官和我一样大,他在主席处工作的年头比我长。他参加整风,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在里头一捣乱,弄得我更难办。”如果汪同时批整叶和李,这两人可能会联合起来反击他。因此汪决定采用各个击破法,先将叶放在一边,集中对李开火。
毛的意见,叶子龙可以不参加,但是大家可以给叶提意见,然後转告给他。汪觉得也不要给叶子龙提意见了,提了也没有用。
这次整风从十月底开始,每天在毛入睡後开叁、四小时。连着开了两个月。卫士们值班侍候毛,就向毛说明会上谁发了言,说了些什麽,给李银桥提了些什麽意见,李银桥怎麽检查自己的,如此等等。然後毛又给出主意,开会要说些什麽。
毛让卫士在会上揭发李银桥,在上海时,丢下毛处工作不干,到锦江饭店小卖部去抢购东西,买那麽多东西,那里来的钱?
鼓动一组人员点名批判李银桥并不难,他平日树敌甚多。但整风会提的意见也只点到为止,大家都不想让李下不了台。我也只大致批评了他工作上不负责任。
但整风会却整出了意想不到的後果。叶子龙没有参加会,可是通过会上一些发言,大家都知道了叶在北京有一个吃喝小集团,叶是这个小集团的主要成员,这两个月期间,叶坐卧不安,他时常从各方面打听会上的发言有没有涉及到他。
汪东兴的这一举动,立即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声誉,都说他敢在一组这太岁头上动土,这把火放得好。周恩来,刘少奇大为赞赏。
一九六零年十二月廿六日,毛六十七岁生日那天,这场整风落了幕。
毛生日前两天,汪东兴向他报告了整风情况,主要是这几个人跟着毛,在上面时间久了,不知道下面生活的困难,又不自觉自爱,搞得对外影响很不好。好像一组的人都这麽差劲。现在粮食很困难了,大吃大喝,白吃白喝,太特殊了。
毛生日时,我正巧赶去广州看江青的病。汪後来告诉我,十二月廿六日下午,汪东兴、叶子龙、李银桥、王敬先、林克、机要秘书高智,还有护士长吴旭跟毛一起吃饭过生日。这时毛还是不吃肉,所以菜色都很简单。
汪说:“吃饭当中,主席说,给你们讲个故事,战国时候张仪和苏秦是同学好朋友。张仪在秦国当了丞相,就是等於总理吧。可苏秦还是个穷光蛋,也找不着工作。
苏秦想,既然张仪阔了,是个大官了,为什麽不去找张仪呢?苏秦到了秦国,大约就是现在的陕西咸阳。打听到了丞相府。找门官,就等於现在的传达室,一报。张丞相说先住下吧。一送,送到了招待所,这等於北京饭店。苏秦一住,住了两个多月,张仪也不见他。苏秦心里的火大了。好啊,张仪你不讲交情,不见就不见,不求你,老子回家。招待所长送苏秦回家,到家里一看,房也修了,家里也有饭吃了。招待所长同苏秦讲,张丞相的意思,怕你留在秦国没有出息,所以不见你。他劝你,到六国去游说,就是耍嘴皮子,让六国联合起来打秦国。这样张丞相在秦国稳当了,你苏先生在六国也稳当了。苏秦一听,真有道理,就这样做了。”主席说,讲这个故事,不是说你们是苏秦,我是张仪,这是说明,再好的朋友,也不能靠着过下去。要自己努力,打开出路,互相配合,才能成功。
“现在国家有了困难,没有粮食,老百姓在饿饭,你们下去,搞些劳动,同时进行调查研究,看看老百姓有些什麽问题,告诉我。”在座的也不全去,叶子龙、李银桥、王敬先、林克、高智你们去,卫士小封也去。现在山东很困难,你们到山东去。
要是你们饿得快呜呼哀哉了,告诉我,立刻叫你们回来。
“第二天主席写了个条子,叫他们不要去山东,改去河南信阳,参加劳动锻链,说信阳情况可能好一点,去了不会饿饭。”
毛实在也是个极善表演的演员,不但善於看什麽人说什麽话,而且嘻笑怒骂,流泪叹息,都是他用来收拾人心,达到他的一定的目标的手段。毛对於在他身边工作,或同他有特殊关系的人,在处理上很有策略手段。一般先让这个人去学校甚至到苏联学习,学习完结,即调到别处工作。再有就是用到下边调查研究,劳动锻链,按毛的说法是冷一冷,再调到别处工作。在这个人去学习或下去劳动以前,毛必然要找来谈谈话,表示关心,甚至流泪,表示舍不得离开。
这样这位被处理的人,自然感恩戴德,虽走犹荣,还常常拿这点向人夸耀。叶他们要求过了春节再走。但毛叫他们月底就出发。
叶他们走前,汪东兴还在名单上加上了他另一位对手:罗道让。罗在一九五六年汪受批评下放江西时,便任警卫局局长。为了这些原因,汪回来以後,就想将罗除去,但是没有机会。
一天汪从政事堂办公室走回南楼,路上遇着罗道让,很明显,罗是要卖乖,随便向汪说:“一组的人下去不少,我们什麽时候有这麽个机会锻链?”
罗这样一说,汪立即顺水推舟说:“那好,我报告主席,你同他们一起去。”
并立即去了一组,报告了毛,毛同意了。
叶子龙和李银桥下放後,汪徵得毛的同意,一组的事情由汪负总的责任。卫士组仍由剩下的卫士轮流值班。汪将行政处长毛维忠及办公室主任田畴提为副局长,主管行政事务及中央领导的生活服务。办公室主任则由汪的心腹武建华担任。徐涛的妻子护士长吴旭君固定在一组工作,以便於随时从吴了解到毛的日常动态和情况。
汪东兴在一组巩固他的权力,并利用整风机会撤走彭德怀的原有势力。汪东兴一向非常重视中央警卫团这一支武装部队。这支部队虽然编制是团的名称,可是兵力有两千多人,装备精良。而且负责警卫的地点都是中央最高领导人的住地和经常活动的地点,如中南海、新北京、玉泉山、北戴河。而警卫团的战士和干部大都是彭任国防部长时徵集来的。汪於是大加调换,给毛担任武装警卫的一中队,基本全部调换了,汪的心腹警卫团团长张耀词升任为警卫局常务副局长。
汪虽权力日渐坐大,控制全局,也无法打赢这场反腐败的战争。一九六一年年初毛路过长沙,在黑石铺停了一天,毛叫刘少奇和周恩来来湖南,在火车上开会,没有人下车,第二天就走了。湖南省委招待处向省委报帐,吃了两千多只鸡。汪知道了,找新任湖南省委第一书记的张平化问,毛、刘少奇和周恩来,加上随从人员和警卫,肚子再大,一天也吃不了两千多只鸡。张平化说去查一查。
後来张告诉汪,可能是廿几只,多写了。汪说,那天大家一口鸡都没有吃到,是谁吃的?湖南省公安厅厅长李祥同汪打招呼,说毛在火车上开会,那一夜铁路沿线和飞机场,加上周围叁个县的民兵,统统值班巡逻站岗一共有一万五千多人,天气冷,不能不给他们吃点。汪说,吃就吃了,不能算在毛主席头上。
李祥说,不算在毛主席他们叁个人的头上,报不了帐。
所以汪说下面捣鬼捣得厉害,毛背黑锅。
汪东兴重新整顿完毕後,中南海、北京、甚至全中国境内的叁大关键组织:一组、警卫局和中央警卫团,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在汪的指挥下,又将一些警卫团的干部调入警卫局,以作局团合一的准备。又一步步酝酿将公安部八局合并入警卫局。汪的势力不断扩大,在宫廷斗争中成为举足轻重的要角。六年後,文化大革命开始,毛派遣八叁四一部队进驻军管主要的工厂和大学,这些都由汪办理。
汪回来以後的又一改革是:因为毛老了,需要增加活动身体。经过毛同意後,将每星期六晚的一次跳舞会,改为星期叁晚及星期六晚各一次。原来伴舞的是中央办公厅里的一些机关干部,如机要人员、生活服务人员、招待人员、医务人员、保卫人员等。另有专业文工团员,主要是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这时汪又找来铁道兵文工团和空军政治部文工团。一九五九年国庆日,人民大会堂启用。原来的北京厅改为一一八厅,厅堂宽敞,成为毛专用的房间。人民大会堂的女服员也成了他的外宠。这时他结识女友的范围和人数大为增加,再也不需要中间人了。那年毛是六十七岁。
一九六零年五月,英国第二次大战时的元帅蒙马利来到北京。毛在那次会谈中,第一次公开讨论自己死亡的各种可能性。毛对蒙哥马利说:“人总是要死的。我想我会怎麽死法呢?第一是有人开枪把我打死。第二飞机掉下来摔死。第叁是火车撞翻撞死。第四是游泳淹死。第五是害病被细菌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