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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组在十二月底召我回去工作。卫生部常务副部长徐运北来病房看我。他已经向吴洁了解了我身体情况。李银桥九月来看我时,便想叫我回一组,但吴洁推说我还需要治疗。现在副部长亲自出马,吴洁只得同意让我出院。
徐问我午麽时候出院。我说打算多住些天。他说现在黄树则的母亲去世了,黄去天津葬母,一组没有人工作。我表示我不想去。
徐立刻说:“现在可正在反右,外面热火朝天,你住在医院里,又没有大不了的病,这不大好吧。”
我一听徐的口气不大对头,里面似乎有威胁的意思。我在医院的四个月内,外头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彭德怀元帅被撤职,他手下的总参谋长黄克诚也未能幸免。罗瑞卿升职,接替黄的职位。一九四九年便半退隐的军事委员会副主席林彪,取代彭成了国防部长。许多人不懂毛为何指派健康状况不佳的林彪就任此要职。
林彪甫就任国防部长,立即召开了军事委员会扩大会议。会上林彪发了言,不但批了彭德怀,而且将朱德批了一顿说,朱是什麽总司令,当总司令从来没有指挥过一次战役,没有打过一次胜仗,简直是个黑司令。林的发言稿是经过毛事先看过的。看来这些提法,毛是同意的。
看情形我如果再坚持住院不回一组,岂不很容易被扣上右倾的帽子。
我於是说:“等我办好出院手续再去。”
徐说:“我院手续办不办都可以,我告诉他们就可以了。”徐兼任卫生部党组书记,自然有权这样办。
毛此时在杭州。王敬先两天前便打电话给罗道让,要我随时动身前去杭州。十二月廿二日,我与李银桥搭机前往杭州。
起飞不久,遇到暴风雪,飞机颠簸得很厉害,只好在南降落。我们到机场休息室,江苏省公安厅洪厅长正在等我们。洪告诉我们,京沪杭上空有一个强暴风雪带,飞机通过有危险,他让我们到招待所住一夜再走。
第二天一早我们乘一辆小轿车在暴风雪中上路,沿过去的京杭国道驰去,下午叁点钟到了杭州汪庄。这时毛仍没有睡醒。晚上我才见到毛。
我说:“我已经恢复了。主席可能感冒了吧?”
毛说:“不晓得,只是不舒服。”
我说:“我给检查一次吧?”
毛同意了。我给量了体温。稍有微烧。听诊没有异常。心脏、血压和脉搏都正常。我同毛讲,是有些感冒和支气管炎。
毛说:“马上开会了,怎麽办呢?”
我建议他服点抗生素和感冒药,防止继续发展。毛同意了。
次日晚上体温恢复正常,咳嗽也减轻多了。毛很高兴,说:“说嘴郎中还有点好药。”
我趁机说:“浙江省委第一书记江华同志建议,明天是主席生日,想大家会餐庆祝一下。”
毛说:“我历来不主张过生日,不过大家聚聚是可以的。我还没有全好,你们去会餐,我就不去了。”毛仍为大跃进所引起的饥荒心有愧疚。他不愿在一般平民挨饿受苦之际,大吃大喝。
其他干部可没有这种胸襟。我出来後,告诉了叶子龙。叶听了以後,笑逐颜开,抿抿嘴说:“行啊,我们干它一顿,这一次一定把王芳灌醉。大夫你干了件好事啊。
”
廿六日毛醒了後,大家一一进去给他祝贺生日。毛已经完全复原,对这次治疗很满意,同意和大家照像。
宴会就在叁号楼餐厅内举行,一共摆了八桌。浙江省的主要领导人都来了。由江华、王芳作代表去看了毛。毛告诉他们,不能铺张,不要说做寿,只是大家聚聚。
江、王出来後,大家开始入席。这可真成了宴会,浙江省的名菜都摆出来了,其中最突出的是燕窝乳鸽和砂锅鱼翅,确是别有风味。席中叶子龙将王芳真的灌得大醉。王敬先悄悄同我说,现在全国这麽困难,饿死人,我们这样大吃大喝,太不像话。
我深有同感。在中南海深宫朱墙外,成千上万的中国农民正在挨饿。一九五九年的秋收比前一年还糟。到目前为止已有数以百万的人饿死。等这场饥荒结束时,死亡人数会上千万。在中国哀鸿遍野之际,我和林克、王敬先、叶子龙、李银桥、浙江省的这批领导人,大举庆祝毛未出席的六十六岁大寿,眼前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公安厅长醉得倒了。我心中感慨万千。
我跟王敬先说:“在这个环境里,不随波逐流,就会受嫉。除非下决心,挨整也离开这里,才能对的住良心。林克常说:‘鲁迅说过,不能赤膊上阵,否则乾挨枪。
’看来,不同他们妥协,在这里无法立足。“唯一对得住良心的方法是离开一组,但我第二次的努力又告失败。一组这个环境可真是中国土地上的一个特区,任何纪律、法律、规定,都不能在这里起作用。这是块世外桃源,真是块天不管,地不辖的地方。只有毛能统治我们。还有噬啮着一小撮尚有良知的我们的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