嫖客耿东风
采访缘起:老耿戒嫖在生意场引起反响,大伙都说他标新立异,这同十多年前的标新立异简直南辕北辙。看着,世纪末的风水有可能朝回转,正如欧美经历了若干次性解放,又绕回家庭寻精神血脉了。当我 1999 年重阳节采访老耿时,他断然否定了我上述盲目乐观的想法。其时,成都市面时冷时热,谁也搞不准明天流行太阳、小雨还是些微的凉风?一个外地朋友说,成都的绝妙在于高中低层的人民都能找到自己享乐的去处,除高级宾馆、夜总会及旅游胜地外,发廊、药店及烂馆子几乎配套存在于每条街巷,而乡下民工进的是大棚录像馆,门票一元,看两三部港台打斗或言情片。看来,老耿戒嫖不太合时宜?
老威:听说你戒嫖了,老耿,我不太相信。
耿东风:你不信算球了。
老威:好大的火气!憋太久了吧?
耿东风:你也这么轻浮,
老威:你又不是经常出入风月场的人,干吗象苍蝇一样叮着嫖呀赌这些破事?你的精神有缺陷。
老威:也许吧。
耿东风:你在嘲笑我?
老威:没有。我羡慕你,至少在有时候。生活单调、乏味,除了写作,除了找朋友喝茶,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我土生土长在这座陌生城市里,经常觉得自己没长大,还是含着手指头站在尘土飞扬中打量行人的痴呆孩子。我几十岁了,注定了是这种命?我就不可以寻一些刺激和变化?
耿东风:你没事找事,老威。你老婆多好,眼睛充满清纯,仿佛刚刚在打量这个暗伏杀机的世界。干什么事都有成本,家庭之所以永恒,就是两个人的结合可以把时间成本降到最低。性生活免费,情感免费,生活开支纳入长期的计划,除了养育孩子,你尽可以干喜欢的事。别打插,还不满足呀,这些年你写了多少东西!女人算啥,交配了,然后消失掉,然而你记录交配的文字留下来,你老了,再回头读这些文字,会热泪盈眶的。
老威:你是嫖客吗?什么时候提升到文学高度了?
耿东风:我是地地道道的嫖客,80 年代末,全中国人民还没醒的时候,我就开始嫖了。我是个把书本当真的人,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优秀作家,都不约而同地描写过妓院,或婚外恋情。那么,人的本性肯定好不了。我没有老唐虚伪,有手腕,把老婆哄得一往情深,我老婆是妇产科主任,天天接触堕胎、私生子或种种妇科疑难杂症,凭本能也能把男人的德性透视得一情二楚。她与我的谈判结果是,嫖,适可而止;找情人,绝对不行。她也晓得生意场上,没一个男人下身是干净的。顺便提一句,她拜读过你的《嫖客唐东升》,竟盯住我捧腹大笑,说:“老威把你们这帮臭虫都嫖了。”
老威:你老婆是所有男人的知音,你在家咋过日子啊?
耿东风:她一手遮天,又网开一面,战争年代,绝对是女将军的料,女儿也被她训得刚强果敢,小小年纪,就是少先队大队长,还天天练一小时空手道。我在家里没地位,只好拼命做生意。书发得一般,枪倒是越打越出名。我有个怪癖,性高潮时不由自主地拍打小姐的屁股,啪啪啪,发出整齐的节奏。我曾梦想做个爵士鼓手,80 年代做文学青年,曾在家练过将近一年,却无用武之地。《素女心经》里讲采阴补阳的交合节奏,应是九浅一深,九缓一急,我领会为一种鼓点。轻重缓急,深入浅出,啪,啪啪,啪啪啪,咋样?
老威:你都把嫖弄成一种“艺术”了,看来戒掉不容易。
耿东风:我已在长沙书会上当众宣布了。开始都认为我标新立异,于是大伙围着我,企图重演拉人下水的戏。盛情难却,我跟去了,大伙有意要了间大黑屋,七八对一起搞,象横七竖八的超级大螃蟹,有个鸡妹还从我的脚后跟摸上来,触到胯间,我却感到痒痒,忍不住哈哈大笑,把大家的情绪都影响了。我只好退出门,说声:“对不起,我阳萎了。”
老威:我服你了,老耿,达到了收放自如的境地。我觉得有些点蹊跷,你不是突然就看破红尘,立地成佛了吧?谁与佛做书生意呢?
耿东风:我真的很恶心。
老威:讲你的故事吧。
耿东风:那天夜里十点,我们一泼人去长沙郊外的一个渡假村,先在卡拉 OK 间唱一会歌,照旧,每人都要了小姐,我要的小姐叫阿红,可能是化名吧,但我听出她的川东口音。阿红有些弱不经风,不实惠,并且苍白的脸蛋有浅浅的眼袋,所以我最后点了这个剩下的。刚坐下,还没唱两曲,她就向我诉苦——父亲得了肺癌,住在重庆的医院里,下岗的母亲倾家荡产也付不起医药费,一拖再拖,已过三个月。院方警告说:他们也亏不起,再不补交费用,爸爸只好被强制出院了。我妈一个星期来几封信,钱,钱,钱,我把所有积蓄寄回去,还不够,我明明晓得这是无底洞。可他是我爸爸呀。爸爸自小对我要求很严,我考上了长沙的大专,因为穷,上夜总会坐素台,慢慢,不能拒绝物质的引诱,下水了,无所谓了。我寄钱回去,父母还认为我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如果爸爸晓得了,还不气死。她边说边抽抽答答的,太煞风景。我以为她在编故事,比这动人十倍的东西我也一笑了之。我说:“戏做得太过了吧,何必呢,高高兴兴地做生意嘛。”阿红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就强作笑脸来依偎我,她撒娇说:“这个月我天天满勤,今天你是第七位了。”嫖客就喜欢这个,我说:“你可以挂头牌了,小凤仙。”她说:“你温柔一点,我怕痛。”我说:“劳动嘛,伤筋动骨难免的,我花钱也肉痛。”她脸都白了,说:“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好吗?求您了。”我体内涌起一种把握生杀大权的得意,就牵起这只羊羔开房去了。
老威:我有种预感,你会栽在她手里,说不定是个黑店,你撞上了仙人跳。
耿东风:仙人跳?
老威:就是女人作诱饵,进屋刚脱光衣裤,壁间蹦出几条大汉,诬你搞了他们家失踪已久的嫂子。借机敲一笔钱财。这营生解放前的上海滩较普遍,现在成都营门口一带有点姿色的打工妹,也无师自通。
耿东风:我的确被剐得赤条条的。
老威:亏你是老嫖客。
耿东风:不过不是肉体,老威呀,文学把你薰陶成猪脑壳了。80 年代,某直辖市的宣传部长在深圳嫖宿被抓,那恐怕是遇上高级仙人跳了。而我老耿,是仙人跳他师傅。
老威:我低估你了,抱歉。
耿东风:这个渡假村开了十几年,是个饱经沧桑的老鸡窝,里面人才济济,官场、黑道、商界、娱乐。样样齐全,你想,若没相当的背景,能欣欣向荣到现在?我拉阿红进了房,一闩门就来个大鹏展翅。我瞅了眼手表,算时间,这是比钱更永恒的成本啊。我是速战速决的料,绝不来含情脉脉或打情骂俏那套。男女生理结构不同,哪怕是婊子,她们也下意识地注重彼此的感觉,用虚情假意作烟幕。否则,你对付的就是一块裹着人肉的木头。听说老外的职业道德普遍过硬,在东北,俄罗斯姑娘特棒,北京各大学的许多留学生也搞这特殊的勤工俭学,几个手势一打,别人自会从头舔到脚,舒服,都说我适合搞外国妞。
老威:扯远了。
耿东风:哦。刚才我说到大鹏展翅,这是优势,我手臂特长。双臂过膝就能当皇帝,我差一点,所以做了书商。阿红缩在被子里,比一只老鹰蛋大不了多少。她的奶子太吊了,好在奶头还有点上进心,在平板胸上悲愤而醒目地翘着。她脱裤子太迟缓,今人联想到祥林嫂,我急躁地催促,终于不耐烦,抓住她的裆向上一提,裤衩就飞到墙角了。她发出骇人的喊叫!接着把被子紧紧抱住。我从来没嫖得这么费力,就生气说:“你既然不愿做这笔业务,就拉倒。这种档次的服务,我连小费也不付,还要找你们经理,赔偿精神损失。”说完就开始穿衣服。阿红扑过来,拦腰箍住,连声倒歉。绝望得把指甲都抠进我的肉里了。唉,算了算了,将就着搞一盘,趁早脱身吧。我蹲下去,把脑袋搁在床沿,拿开她的手。她朝后退,我捏住双胯拖回来,她不动了。
我起兴了,半跪着上马。我嗅到了下身强烈的异味,“原来是只病鸡!”我沮丧之余,就摸出安全套戴好。不料,我招数使尽也插不进去,抬腿,掰胯,每试一次,她都痛得哆嗦,咬牙切齿,连脸都抖歪了。
她把我抓得紧紧的,尽全力配合,那门依旧纹丝不动。我朝那儿抹了大半瓶润滑剂也无效。不得已,只好拿过台灯一照,我吓傻了。她哪地方已肿得比一匹砖还厚,浓血象岩缝的溪水,源源不断地渗出。床单染了,我的玩意儿也染了。我不是嫖客是屠夫!泄气了,我准备撒退,阿红却哀求说:“再试一回。”
“抱歉,太抱歉了。”我下了床。
“再试一回!”
“你应该上医院。”
“吹一盘行不行?效果是一样的。”
“没情绪了。你呀,病成这样了还做业务,要钱不要命。”
“先生你行行好,让我做。”
“我不是杀人犯。”
“家里等着用钱,我爸爸肺癌……”
“你太无耻了,风月场中还有脸提自己的爸爸。”我说着冲进卫生间清洗,不提防阿红却大哭起来,我皱着眉头回望一眼,竟看见她边哭边疯狂地捶击自己的下身,我差点晕了。后来她哭累了,手打得血乎乎的,就使劲掐那地方。她望着天花板,一下一下地抽长气,仿佛在向一种看不见的主宰哭诉:“我就剩下这点东西可以换钱,我全身上下就剩这个了,你还不让我卖!你狗日太狠心了!爸,没办法,我莫法了……”
我打了几个寒战,接着汗如雨下。我为啥要到这儿?就是为了经历这一幕么?我掏出 800 元钱,她接过去,一个劲地磕头,我应该给她磕头才对。这女孩是天使,应该载入《新二十四孝》。可直到此刻,我仍想呕吐。这些年,我都干了些啥?
老威:喝口水吧,老耿,平息一下。
耿东风:已经过去了,犹如一场地震。
老威:也许,只是偶然的事故?毕竟你十几年才撞上这么一回。
耿东风:你太冷酷了。
老威:我不能被你的故事牵着走,象言情小说,两个男人相对无言。我真的有些尴尬……还能继续我们的谈话吗?
耿东风:当然。
老威:你戒嫖了,生意怎么做?还去夜总会?
耿东风:去。勾兑关系,小姐是必不可少的,聊天,唱歌,做游戏都可以,但仅此而已。大伙都笑我老了,建议吃伟哥。我还用得着药物?笑话。
老威:生意淡季呢?
耿东风:陪老婆孩子逛街,成都难得有好天,走在好天里,行人花花绿绿的,灿烂无比的阳光中,感觉不到社会还有另外一面。
老威:我有个不恰当的疑问,在这次之前,你就从来没把小姐当人看么?
耿东风:付钱买一种满足。要过这个坎,这个所谓的心理障碍物,你才能成为真正的嫖客。记得初入道时,在深圳郊区遇上个鸡,当时穷身上只有五十块钱,买了包烟,花去四元。我还以为这个乡下姑娘爱上了我,就想借机白占便宜。谁知她脱光了才与我讨价还价。我从 200 把价煞到 50,她说再低就不干。我咬牙答应下来,完事后,就将身上所有的票子都点给他。她一分一厘地验收,竟生气地质问我:“讲好五十元,咋只有四十五元零八角?”我回答:“买包烟四元,上了趟公厕两角。”她说:“那不行,你要把零头补齐。”我说:“零头是放在桌上的那包烟。”她说:“我带走了。”我说:“你还是留两根给我解解闷。”好没心肝的婆娘,她摇着数了数盒内说:“只剩十五根,我留一根给你,烟抽多了不好,尼古丁致癌。”
我望着枕边孤零零的烟,恨死那鸡了,但人穷志短,罢了。我挨了两天饿,第三天,才认了一位报社的同乡,找了份报童的工作。
老威:饥寒交迫还嫖?瘾够大的。
耿东风:谁也没把谁当人,老威呀,你瓜得可爱。
老威:这是你第一次下水吧?
耿东风:差不多。
老威:你戒嫖了,我倒被你激得跃跃欲试,那个世界够丰富多彩的。
耿东风:一旦文学情结用错了地方,代价就高了,稍不小心就倾家荡产。当然,你是作家,说不定哪天真能撞上杜十娘、李香君一类,可你老婆咋办?一离婚,你娃就惨了。
还是做个模范丈夫,既安全,时间成本又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