嫖客唐东升
采访缘起:老唐是我 80 年代的文学朋友,而今做了书商,为了生意应酬,染上了嫖瘾。1995 年 8 月 1 日夜,我与一些熟人,被招待进成都高新区的一家夜总会,本想借机采访嫖客,不料迎头撞上老唐。我与老唐八年没见了,在这种场合重逢,哈哈一笑,都把对方当成了嫖客。这再好不过,访问顺利进行。老唐比我大两岁,生活中一惯好为人师,这一次我似乎又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老威:这不是老唐么?没想到在这种场合撞见你。
唐东升:咋没想到?你不是也到这种场合来了吗?
老威:嘿嘿,你把我反问住了。是的是的,这两年我啥地方都有兴趣,像条猎狗,见洞就钻。你别误会,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个很正统的书生,模范丈夫。朋友们都私下里议论说,你的老婆挺有福气。
唐东升:你可千万别捅到我老婆哪儿去。
老威:怕了?
唐东升:有点。
老威:怕还嫖?
唐东升:入了夜总会的门,我就不是从前你在单位上见到的那个一板一眼的老唐了。现在,我下岗了,做图书批发生意,也算发了点小财。做生意嘛,免不了应酬。而今吃喝平常事,关系深的客户,还得招待人嫖。最先是人家招待我,要包间,要小姐,弄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知道,我把家庭看得重,老婆跟我吃过不少苦,我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才经商的。可是换一种场合,我这人人称赞的美德就成了笑柄,一个男人,连陌生女人的屁股都没摸过,也太苍白了点。40 岁以前,我的确只与我老婆睡过觉。
老威:第一次要小姐的感觉怎样?
唐东升:一场虚惊,小姐一进来就与我挨得紧紧的,把我逼到死角,说话都结巴了。小姐提议点歌,我唱不了卡拉 OK 那种节奏的歌,跳舞呢,当然更不会。真的枉为人生。看身边的人个个搂着小姐,啥动作都做,我怀疑是在做梦呢,若是十多年前,早被抓进牢里了,中国的变化也真大。我的朋友们都劝,老唐,你就把这儿当作自由市场买东西嘛,按质论价。我反驳说,什么买东西?这是大活人嘛。逗得嫖客和小姐都轰堂大笑。陪我的小姐说,没错,这是做生意。后来,朋友们为了我,都没开房间过夜,搞得我不好意思,觉得欠了人家的情。再后来,一帮朋友到都江堰的龙池风景区,那儿的小姐质优价廉,我一沾上手,就觉得另外一个自由天地打开了,什么家庭、责任、道德、传统,全他妈是反人性的。通过嫖,我也把自己的“丑恶面目”认清了。原来我前半生是在虚幻的道德约束中慢性自杀。
老威:你这是用自己的现在否定过去,其实哪一种生存方式更好,你也没想得清楚。
唐东升:你在玩哲学,而我是在体验。
老威:都谈不上,因为中国人缺乏宗教背景,哲学或体验就显得特别世俗。文化大革命只能算邪教,那时中国民众都将自己的性本能转移到偶像崇拜上,这是 49 年以来的极端理想主义的顶峰,它在消灭文化的同时也创造了消灭性病的旷世奇迹。而改革开放以来,民众的道德水准在物欲的刺激下,直线下滑到动物现实主义,似乎每个人都醒悟了,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好东西没享受!
唐东升:一点不错,爱领袖不如爱自己,这也是文革反思结论之一。如果人人都爱自己,社会就进步了,因为愚弄不了谁。以前通奸,破坏军婚都是挺严重的罪,现在去留自便。再加上有明的暗的三陪小姐,解决问题方便。有钱啥不能干,何必要惹麻烦?原先我以为小姐们都是因为贫困,因为种种难言之隐,被迫从事卖淫,后来才知道,这也是工作。我第一次嫖的是一位隆昌乡下姑娘,虽然做作,但还是尽职尽责,在旅游旺季,她一个月要接一百多位客。我问她为什么进成都干这个?她回答:我喜欢这个,我感激成都人民,他们让我发财,要不,我将一辈子窝在乡下。”她还说她喜欢边干活边聊天,那样挺起兴。情绪一旦调动起来,既舒服了身体,又赚了钱,还深入了解了男性世界。做小姐的只要心细,就能从一百个男人中尝到一百种滋味,当然不会全是快活。不快活的时候也要强作欢颜。这样逆来顺受地搞几年,攒足钱,就可隐瞒历史,安装人工处女膜,嫁个好老公。我要用千锤百炼的本事把老公伺候舒服,让他天天都围着我转。国外不是讲究试婚么?当小姐就是试婚。
老威:这小姐的心眼不坏。
唐东升:岂止不坏,简直是贤妻良母的料,我敢说,做过三陪的一旦从良,温柔劲绝不下于纯情淑女。我和老婆的感情是邻里公认的,结婚前信誓旦旦就别提了,成家后也知冷知热,挑不出毛病。但这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肯定有问题。我们的性生活是计划经济的产物,按步就班的公式。先摸哪儿,后摸哪儿,哪儿有块疤,哪儿有颗痣,我都滚瓜烂熟。稍微要创点新,也得提前商量。而且互相都知根知底,象长期周旋的两个间谍,一方翘屁股,另一方就能猜中这家伙将放那门子的屁。我心里把老婆叫“诰命夫人”,皇上赐了牌坊的。老威:你就不能多读读《家庭医生》,夫妇共同改善性生活。当然,看些一级毛片,掉换掉换性交姿式也很必要,这是科学,不是淫荡。
唐东升:哪能教老婆这些?万一她把种种招数反过来回敬老公怎么办?她身体比我好,我就怕她性心理觉醒。
老威:你是内外交困吧?40 多岁的人了,注意身子骨。
唐东升:我有伟哥,走私进来也得 200 元一颗。伟哥的发明是对人类私生活质量的提升,它的意义相当于人类首次发射宇宙飞船。它不象其它春药,强烈刺激器官,过度地消耗体能,而是调节人的身心,增强活力和自信,它的药效能维持一个星期或更长时间,没有副作用。
老威:你成了春药广告商了。那你的性能力靠药物支撑?
唐东升:笑话,今年我才见到伟哥。今年以前,我仍然炮炮中靶,从不临阵脱逃。注意在调情时少喝酒,有的小姐职业道德差些,拼命灌客人酒,以此可以偷懒。享受生活得保持清醒,自由支配身体的每一部分,否则,就不叫享受生活。另外,接触前多搓搓自己的大腿根和脚心,向天空打几下空拳。这是在激励斗志的同时,向小姐示威。
老威:骇住对方了吗?
唐东升:活跃气氛而己。小姐见我这样,不是笑,就是做出一幅惊恐万状的样子,双臂紧夹护胸,如剥掉了羽毛的麻雀。当然,笑、恐慌、哭都能让我起兴,至少不象“诰命夫人”,在床中央坚如磐石。接着,我一上身小姐就陶醉得叫开了。叫春的水平也同身价有关,不能他妈的乱叫一气。几乎每个嫖客都喜欢让小姐吹箫,不是直通通地吹,而要卷舌头,发出啧啧的称赞声,吹得硬了,红红的枪管象要喷出火来,然后再歇一会儿,用冰镇矿泉水浸泡,吱的一声,铁匠在淬火呢,最后才是叮叮当当地打铁。让小姐在铁砧上翻,尽量做动作,多淬几次火。
老威:你太折磨人了。
唐东升:这是劳动,我做生意挣钱也不容易,消费就要优质服务。当然,碰见档次高的小姐,我也犯不着来这种“冰山烈火”。我在交配时,最怕别人赞美我的阳物,可有点文化的小姐一见,就大惊小怪地喊:“哎哟,先生!”接着就是“好大呀,我怕我受不了。”一听这类奉承,我就浑身酥麻,触电一般抖,没抽动几下就必射无疑。
老威:你在外面乱搞,你老婆就没察觉?
唐东升:我老婆是人精,一见我周围那些生意朋友,就能猜出所谓应酬是些什么内容。一味否认,抵赖肯定不行,久走夜路必撞鬼。比如老婆问:“今夜到哪儿谈生意?”你不能吱吱吾吾回答“在茶楼”“在某某馆子”“在某某家里”,否则她进一步追问,你就穷途未路了。你要大大方方地说:“在夜总会。”老婆又问:“请不请小姐?”你答:“大家都请,我也不能例外,放在一旁,当个摆设嘛。”“只是摆设?”老婆还不放心,“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你答:“哪怕五点我也要回家睡觉,我没在外过夜的习惯。”
老威:你经常撒谎累不累?
唐东升:我就这个命,瞒得了多久算多久,前天我把内裤穿反了,回家被老婆逮个正着,要死要活的,我只好斩钉切铁,称天气闷热,在夜总会的卫生间冲了个凉。事后我一头虚汗地想,真是一物降一物,老婆这么刁,我还要服她管,可见人结婚不仅仅是需要合理的异性搭配。而是需要一个家,一个能够管理自己的具体的“小政府”。绝对自由找不到,即使找到了,也没劲,因为偷鸡摸狗的乐趣没有了。有时我觉得“诰命夫人”也怪可怜的。
老威:你在这上面的开销够大的。
唐东升:只要不被扫黄警察抓住罚款,应该说还过得去。干哪行钻哪行,毛主席说,万事万物都有规律。扫黄运动和中国其它运动一样,抽风一般,这段时间抽得紧,就得避避风头,假如耐不住寂寞,你就宁愿多出点血,上星级大酒楼,最近公安局才在报上出了通告,住二星级以上的旅客,男女同宿,不查结婚证,这个方便之门开得大。不过,这是必然趋势,去年广汉的税务部门就想公开向三陪小姐征税,引起新闻轰动,终于没有结果。这一步,国家如果迈出了,三陪小姐作为一种职业就有了合法性,哪下一步,就该发营业执照了。我在这儿预言,不出三五年,中国肯定出现“红灯区”。到时候,人们的家庭观念将经受一场八级地震。
老威:这不符合中国国情。
唐东升:什么国情?祖宗的规矩么?还不是要变。社会主义的颜色么?已经变了许多,从毛泽东到邓小平,哪种国情更符合人性,你我心中都有数。过去我们认为,妓女是旧社会的毒瘤,必须铲除,几十年一轮回,现在又绕回来了。其实卖淫是一项极古老的职业,在唐朝,整个社会都注重文化修养,因此著名青楼招收雏妓,均要进行素质投资,让其在成年接客之前的几年中,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待人接物。从《唐宋传奇》里看,当时的高级艺妓往往同王孙贵族交住密切,其社会地位并不低贱。现在,我们应该将大唐精神发扬光大,不能落在其它国家,特别是东南亚国家的后面。等三陪小姐合法化后,就应该先办班,文化班、公共关系学班、生理、心理卫生班、性病专科班,然后考试、拿文凭、发营业执照。当然,定期的性病检查是免不了的,这样,卖淫作为一种未来产业就会越来越正规,让客户放心。
老威:你这算是嫖客的理想主义吧?可这样一弄,成本就高了。一般工薪阶层是嫖不起“官娼”的,据我了解,嫖客中找野鸡的人数是夜总会消费者的四倍。野鸡喜欢出没在城乡结合部的小卡拉 OK 厅,而根据地却在周边各县、各旅游点,在都江堰下面的一个镇上,歌厅就有 50 多家,以小姐众多,价格便宜吸引着八方骚客,几乎成了全镇支柱产业。那儿针插不进,扫不了黄,因为有地方保护主义。
唐东升:你说的镇子我去过,离都江堰不过十多公里。价格的确便宜,坐台费 50 元,打炮 50 元,除了在街头拉客的鸡,这儿算有村有店的最低价。去年冬天,我们十来人,开了辆中巴车去考察,还故意压价,连消费带打炮,一人只花 60 元。这算什么嫖,白送人肉给你呢。我们都要了两个小姐,各自领入炮房,他妈的里面一股刺鼻的霉味,墙面潺潺渗水,吓得我不敢上那滑腻腻的床。两位小姐倒挺乖,自己先脱了蹲在床上,体肥腿短,象两个大白猿。即使进了战场,不打肯定不行,要打,我的枪又卡壳了。两小姐扑上来又搓又啃,只好勉强弄了。退场后,见朋友们都哭丧着脸,一问,原来我的运气算好,房里还有床!而他们去的屋里只摆着一张污迹斑斑的破沙发,连遮屁股的布也没有。有人一来情绪就扭伤了腰。还有人隐隐约约感到隔壁有猪哼哼,就出来质问老板,不料老板笑眯眯地回答:“是猪圈,买不买腊肉?土猪肉腌的,不是饲料猪哟。”这是个沉痛教训,“便宜没好货”,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说实话扫黄我是赞成的,但要在扫野鸡和黑店的同时,保护正当营业的小姐。
老威:你得过性病么?
唐东升:三次淋病,一次尖锐湿疣。出入这种场所的人几乎都得过性病。淋病好治,打两针,几天就好了;尖锐湿疣是顽症,龟头长菜花,进医院,用激光烧了,又用小砂轮磨,可没过多久,菜花又发芽了,并且比第一次的泛围还广。我只好出差到北京治病,花了上万块钱不说,又要瞒老婆,又要做生意,心理负担特别大。
老威:你可以到小诊所去治嘛,谁叫你摆阔?
唐东升:小诊所?想死呀。报上天天都在揭露私人诊所性病专科的骗局。一般人染上这花病,不好意思,只好偷偷找一家私人诊所了断,谁知越想尽快了断越了不断,钱花了几兜,病却好不了。我的观点是,什么都找大地方,华西医大、中医学院、省医院,然后才是市级医院,径直奔男性病专科,大大方方地陈述病情,快刀斩乱麻。
老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你有整套的嫖经,瘾是戒不掉了。
唐东升:其实不搞也死不了人。同吸毒、赌博相比,这是最容易戒的。但我为啥要戒?我没有对不起老婆,我从未想过离婚另寻新欢。我只是软弱、管不住自己。话说回来,如果我真能管住自己,就做不成生意了,嫖和赌,有时就是生意的一部分,你不同这帮人打成一片,银子从天上掉下来?依我看,嫖,只要不是滥嫖,只要经济能力允许嫖,还能起到稳固家庭的作用。嫖了之后回家,总能回忆起自己的过去,老婆的种种好处,不就是要把体内多余的液体放出来么?而老婆不是接受液体的容器,而是一种习惯,你和她已经养成了互相依赖的习惯。你想想,明知是恶习都难以戒掉,更别提好的习惯啦。当一个嫖客象西门庆那样脱阳而死时,为你守灵的,肯定不是三陪小姐,而是老婆孩子。柳永写给那些妓女的艳词真的没劲。
老威:你已经炼成人精了,感到后悔不?
唐东升:对,假如我只有三十岁,我也会象宋朝的青楼女人一样,为柳永夭折而哭。
老威:哭个屁,老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