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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北京后,毛更加信任我,考虑要我当他的秘书。有一天毛与我谈话时说:“我没有病,你的事不多。我看你还不错,你做我的秘书,再干点医以外的事。”我会做类似林克的工作,毛要我除了读读“参考消息”外,还要做政治研究,写报告给他。
我心里非常不愿意。当秘书可就会卷进政治的是非旋涡里去了。我不想卷入其中。汪东兴劝我接受。但我考虑,当医生已经处在“受嫉”的地位,再兼上秘书,就要成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了。做医疗工作已经是十分艰难,怎么自投罗网,兼上秘书呢?
我跟毛说:“政治上我不行,不如林克。我还是干医生,这方面我在行。”
一九五六年去北戴河前,毛叫我把两个儿子带去。
我说:“小的太小,大的太顽皮。而且北戴河都是首长,我带孩子可不好。”毛咧嘴一笑说:“你这个人啊,就是这么谨小慎微,怪不得江青说你为人太拘谨。别人能带孩子去,李敏、李讷和远新都能去,你为什么不能带孩子去?”
我在卫士值班室见到叶子龙和李银桥,告诉他们毛的话。两个人都显得那么别扭,叶说了一句:“你就带嘛。”我觉得不妙,赶紧到汪东兴宿舍,将这事的原委告诉他。
汪沉思了一会说:“这事还得照主席的话办。不过,你带孩子影响太大,工作人员不许带孩子。你到保健局,他们派医务人员到北戴河值班。你告诉他们,主席让你带孩子去,我的意见让他们带去。这样,警卫局的人没有话可说,也免得我为难,不至于抱怨我。”
我那时的领导上是汪东兴的警卫局和中央保健局。由于大部份的领导人夏天都去北戴河避暑,保健局也派人随行在那设立一个门诊部。保健局里答应替我把我六岁的大孩子李重带到海滨。小儿子在北京由娴和我母亲带着。
走前,江青要汪东兴转告我,想请我给李敏 (毛与贺子珍生的女儿,当年十九岁)
补习数学。李敏小的时候在苏联的中国幼儿院长大,没有受到完善的教育,人却是很朴实忠厚,十分有礼貌。一九五六年她在北京师范大学女附中读书,数学、物理和化学,特别是数学跟不上。汪东兴帮我答应了下来。
我也没有异议,但江青还有别的要求。江青知道慎娴的英文好,想请她教李讷学英语。汪也答应了。
我一听不由得吃惊。教李敏数学不难相处。但李讷对人欠缺礼貌,慎娴恐怕没有能力教她。
汪东兴一再怂恿我答应。他说:“我已经答应江青同志了,你可不能不同意。”
那时娴已经由她老师安排在中国人民外交协会工作,常得陪同外宾到外地参观。
我坚决地说:“吴慎娴工作太忙。她不是党员,出入主席的家,很不合适。加上她家庭出身是地主,兄弟姊妹在台湾,这些都是大问题。”汪又说:“罗部长可是也同意了。而且经过保卫处审查,你说的这些都不成问题。”
我仍然不同意,我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工作,已经够困难了,不能再把吴慎娴也派来工作,这样更不好相处。”汪很不高兴了,说:“你不相信组织领导吗?罗部长和我都同意,你就是不同意。你这不是使我们为难?”我说:“我不是使你们为难。这事干不得。江青是翻脸不认人的人,李讷性情别扭了一点,再加上叶子龙、李银桥这些人,平常没有事还要惹是生非。吴慎娴是个很纯朴的人,她应付不了一组这么复杂的认识关系,来了会引起大麻烦。”
汪这时已经很不耐烦了,他说:“算了,我找吴慎娴谈,你不要管了。你叫她到我这里来。”我看到事情已经要弄僵了,说:“我叫她来。”我赶紧回去,将大体情况告诉了娴。说:“你现在到汪部长那里去谈话,你不能答应教李讷英语,你强调工作太忙,每天下班回来太晚,决不要松口。”娴匆匆去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娴回来了。看她脸色和缓,我放了一大半心,问她谈得怎么样。
她说:“谈得很好,我将目前的工作情况告诉汪部长,特别时常有接待外宾的任务,还要陪同到外地参观,时间上保证不了给李讷上课。”我完全放心了,说:“你倒是会讲话,汪部长怎么说?”娴说:“他仔细听我讲完,他说这倒是不好办,以后再商量吧。”我就回来了。
第二天江青又找我谈,她说:“你爱人这么忙啊。”我说:“是忙,特别是来访问的外宾多,常常回来很晚。”江点点头说:“教英语的事以后再商量。那么,你可以教李敏了?”我说:“可以,每天两小时。”
一九五六年七月下旬,我与毛坐专列前往北戴河,毛和江住在八号楼。李敏、李讷和毛新远住在张家大楼,据说这原属于张学良家的别墅。我和林克,住在八号楼后面的十号楼。
北戴河景观迷人。我和慎娴在一九五四年夏天曾经到这里休假一星期。没想到那是我们往后二十余年中唯一的假期。我们很喜欢这个地方。北戴河原是渤海湾的一个小渔村,满清末年英国人经营唐山开滦煤矿,发现了这个小渔村,便修了避暑游场,盖了些别墅,此后中国的豪门大吏也修了一些。一九四九年以后,这些都收归国有,成为中共中央领导人的暑期活动地。在海滨迤东一带开设了商店和饭馆,成了一个很繁华的市镇。北京到沈阳的铁路,经过这里。英国人盖的红砖别墅四周长满了常绿植物。红房绿荫与蓝天白云相映生辉。海面无边无际,海天迷茫,蓝中微微闪出银灰色亮光。渔夫告诉我,那亮光表示有带鱼群出没。
前次慎娴与我来北戴河时,我们总在凌晨二、三点落潮时分,到沙滩上捡海鲜和海螺壳。四点时,渔夫聚集叫卖,我们顺便买当日的食物回去。此地的蟹蚌非常美味,但慎娴与我偏爱比目鱼。
一九五六年离开酷暑中的北京,觉得北戴河真是清爽宜人。海风拂面,微咸而湿润。别墅前的砂砾海滩向东西各延伸七里,偶尔有一两叶白帆浮沉在波光涛影中。
住处周围都是树林和灌木丛。门前两旁有四棵李子树,到八月都结了实。每个李子有鸡蛋大,皮紫红色,肉瓤深黄,味香甜,随手摘食,满嘴清洌。这是在北京无论如何买不到的水果。每当雨后的清晨,我们到松林中采松蘑,这种松蘑大而香,似乎充满了松林中的清凉松香气。两三个小时往往可以摘到一两斤,拿回来,交给厨房,加上虾米,可以煮成鲜美的清汤。毛对汤素无兴趣,但江青却极爱好。
日子过得既有生气,而又闲散。平时晚上有电影,映些国内外新发行的影片。每星期三、六晚上在浴场大厅有舞会,厅外的大阳台也成了舞池,这是为毛准备的,刘少奇、朱德有时也来。我每天上午两个小时给李敏补习数学。下午随毛和三、四十个办公厅人员和一中队队员到海滨休息游浴,警卫在离岸约两千米的海面上,放置一张有一间屋子大小的平台,四周用铁锚定住。毛首先游到这里,休息一度再游回去。
七月底八月初,常有暴风雨,乌云低低压在海面上,即使在这样的天气,毛也去游过两次。汪东兴与罗瑞卿劝阻无效。我也游过。风浪太大,在水中奋力漂浮。有时候觉着游出去很远了,可游来游去实际没有超过沙滩地,不过是随浪沉浮。一个大浪将人似乎推向云端。浪退下去,人又似乎沉入海堤。狂风夹着海水,在耳中咆哮,呼吸间两肺翕张,好象无限地膨胀起来。
象这样地游过以后,毛往往问我:“你觉不觉得在大风浪中搏斗的乐趣?”我说:“以前没有体验过。”毛说:“平常说乘风破浪,不就是这样吗?”
海里多鲨,一中队在平台外围了安全网防止鲨鱼游入。有时警卫们捕获鲨鱼,他们想这可以使毛打消游太远的念头。汪东兴清楚,越是劝毛别往远处游,毛越会去冒险,于是将鲨鱼在浴场外展示,这比劝阻有效多了。毛常在浴场休息室看文件,与领导同志谈话,傍晚回八号楼。
这个暑期,李重真是高兴。一夏天晒得又红又壮。他同一中队的队员们已经混熟,常同他们一起去游水,晚上去看电影。李敏很喜欢他,常带他去玩。他很懂事,晚上我回来的很晚,他在睡前总是将我的床整理好,将换下的衣服也洗干净晾起来。
其他领导也在北戴河,但常见的只有刘少奇和朱德。其他的领导人感到毛这里太拘束,他们大多去东山国务院管辖的浴场舞场游水或跳舞。他们很少来找毛,我也从未去拜访他们。毛要求一组的人只效忠于他,如果我们和别的领导人走得太近,毛会怀疑我们要“通风报信”。
朱德偶尔到毛的休息室和毛谈谈。朱不会游水,常带一个救生圈在水中漂游。朱喜欢下象棋,没有对手时,我的孩子李重常和他对局。朱对我非常客气。朱每次见到我,总要问毛休息得好不好。
刘少奇也是满头白发的老人了。可是精神矍铄。他身材细长,背微驼。一般在下午三、四点以后游水。刘那时是毛的钦定接班人,主管国内事务,为人拘谨庄严而小心谨慎。毛和刘公事往来密切,但在北京时也很少见面,只有公文的批阅往返。
党中央缮好文件,先呈送刘少奇批阅,刘看好后就送往机要室,最后才送到毛那。
毛加注他的看法,公文在辗转送到刘那去执行。
刘的最后一任妻子王光美常常陪他①。王那时大约三十几岁,头发黑而浓,脸微长,门齿微露。毛在的时候,王总是很热情地走来看望,也常陪毛游到海内平台。
每当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江青坐在阳台上,一脸的不耐烦和不高兴。江不会游水。最多只在沙滩旁近海处“泡一泡”。她每次下水都穿上橡皮软鞋,因为她右足有六个足趾,不愿意别人看到。
刘的前后好几位妻子给他生了不少孩子。刘的第二任妻子王前生的女儿刘涛那年夏天也在北戴河。刘涛很纯真活跃,那时大约已是十六、七岁的姑娘了。她常同毛一起游向远处,晚舞会也常请毛跳舞。毛对刘涛一直很中规中矩。但江青对刘涛的开放活泼作风,又嫉又恨。
江青常常发怒,我吃足了伺候她的苦头。没想到十年后,她压抑的嫉妒和不安全感全爆发出来,一心一意将刘家人逼于绝境。
毛和刘对刘所扮演的角色看法很不相同。毛觉得他是至高无上的领导,刘少奇不过是在他的御杖下工作的人。刘则自觉和毛平起平坐,为治理国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一九五六年是毛刘关系的转折点。我和毛的关系受到重大打击之后,我才间接察觉到这一微妙的情势。
注释:①有些资料来源显示王光美是刘的第五任妻子。我们只能确定她是第三位。